溯雪正笑着。
朝着辜雀笑着。
她穿着嫁衣,或許是因爲飲酒,臉微微紅,像是羞赧。
辜雀並非第一次見她臉紅。
他的眼中像是有一層紗,所以看起來極爲渾濁,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已然看透了萬丈紅塵。
他手中有杯,杯中有酒。
杯是溯雪遞過來的,酒是溯雪倒的。
這是溯雪第一次給他遞杯,也是第一次爲他倒酒!
喜酒!她與正陽子的喜酒!
辜雀看着杯中的酒,酒裡有一張臉,臉已模糊。
“看來這位浪子是想家了。”
溯雪輕聲說話的同時,又緩緩爲自己倒了一杯。
她看着辜雀,輕聲道:“人生總會有坎坷,但終歸是可以見到彩虹的,如同我與郎君,也曾經歷風雨呢!這不也修得圓滿了麼?”
辜雀握着酒杯,沙啞的聲音緩緩道:“夫人說的是。”
他說完話,一口飲盡杯中苦酒!
溯雪也一口飲盡,微笑道:“大家喝好,但也不要太過,因爲明日纔是正酒呢!”
她說完話,微微看了正陽子一眼,溫柔一笑。
正陽子也是微微一笑,挽着手緩步離開。
而辜雀,則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重重癱在了地上。
四周好像有笑聲,彷彿有人在說:瞧!又一個蠢貨醉了!
可是......酒豈能醉人?
唯有情才能醉人。
而辜雀多麼希望酒可以醉人,若是醉了,就看不到溯雪和正陽子默契的眼神了。
顧南風沉聲道:“你沒事吧!”
寧丁淡淡道:“你看他的樣子像是沒事嗎?”
贏風這才皺眉道:“他怎麼了?莫非如此不勝酒力?”
顧南風道:“紅顏知己被迫嫁人,一腔熱血衝上聖山,然後看到的不是逼婚,而是郎情妾意,你說呢?”
“噢?”
贏風臉色微變,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古兄,天涯何處無芳草,既然落花無意,不妨再重新找一個!我贏都也有許多漂亮姑娘,甚至我贏氏一族也有很多郡主、公主,到時候我給你做媒。”
辜雀沒有說話,只是緩緩站了起來。
對着贏風抱了抱拳,然後穩穩坐在椅子上。
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是緩緩道:“寧丁,看好你的韻兒,我們隨時準備。”
他的語氣平淡到可怕,誰也不知道他心中到底想的是什麼。
而這邊,溯雪忽然咳嗽了一聲,臉上涌出一股病態的嫣紅,身體幾乎已然站不穩了。
正陽子連忙道:“你怎麼了?”
溯雪微微一笑,道:“未曾喝過這麼多酒,恐怕有些受不了了。”
正陽子也笑了起來:“要不用元氣把酒逼出來?這樣就沒事了。”
溯雪笑道:“不用了,那樣好沒趣,正好這邊完事了,我回房間休息一下。”
“嗯,注意身體,明天還要拜堂呢!”
正陽子說起拜堂二字,臉上不禁涌出一抹難以抑制的激動。
溯雪輕輕嗯了一聲,緩步回房。
房間當然不在交泰殿,而在遠處的清風殿羣。
路並不遠,但溯雪走得並不快。
一步一步,似乎都遵循着一個即將出嫁的女子的習性。
正陽子目送着她遠去,不禁慨然長嘆道:“我以爲你多麼清高呢!結果呢?還是不甘心和辜雀過苦日子吧!呵!那萬里大峽谷如此兇險,你活着出來也算命大,終於知道辜雀的危險了?”
他說着話,搖了搖頭,目中閃出不屑。
而溯雪依舊走着,繞過重重宮殿,條條迴廊。
她走得越來越快,她的手指已然陷入了掌心之中,鮮血正順着她的手滴下。
但她不敢留下血跡,道韻席捲而過,地上頓時乾淨了起來。
她緩緩關上了門。
關上門的一剎那,她像是打開了另一扇門,走進了另一個世界。
她臉色在瞬間變得蒼白!
看着滿屋的紅色,她像是完全失去了力氣,重重跪在了地上。
清澈的雙眸頓時流出了淚水。
她忽然咬牙,提起手掌猛然扇了自己兩巴掌,厲聲道:“你這個賤人!”
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傳來,但遠不及心頭的萬分之一!
她無聲的哭泣着,眼淚一滴滴流在地上。
她眼中忽然變得溫柔,如水一般溫柔,喃喃道:“你怎麼這麼傻啊!這是玉虛宮啊!這裡有多少輪迴之境的強者,多少命劫之境的強者,甚至多少神階?你怎麼就敢來啊!”
她重重坐在地上,任憑眼淚流淌。
彷彿流淚的滋味,反而比剛纔的微笑更好受,因爲她至少知道,自己還有感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又喃喃道:“你以爲我認不出你麼?你垂垂老矣我都能認出你,換了張臉我便不認得了麼?你的眼睛騙不了我。”
她眼淚愈發洶涌,哭泣道:“我以爲你不知道,但你終究還是來了。”
“哪怕這是玉虛宮,哪怕這是天下七大聖山之一,你終究還是來了。”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老天要這樣懲罰我,要讓我如此對你。你是否知道,溯雪的心比你更痛......”
她仰天痛哭,卻又不敢發出聲音,只能沙啞的啜泣。
她輕聲道:“可是沒有師傅,溯雪早在三十多年前便凍死在雪河之中了,他養我成長,傳我武藝......他被害,我豈能不爲他報仇?”
“你不知道,我剛纔多麼想拉住你的手,把一切都告訴你,但是我不能,這裡是玉虛宮,若是你暴露身份,他們會殺了你的。”
溯雪躺在牀上,不停喘着粗氣,喃喃道:“只望你立刻走,立刻下山,就當沒有遇到過溯雪吧!”
說到這裡,她只覺心如刀絞,已然無法呼吸。
她臉色蒼白的可怕,忽然悶哼一聲,一口鮮血頓時噴出,整個人已然癱了。
她虛弱道:“辜雀,辜雀,你一定要原諒我,師傅的仇,我不能不報。只有來生,溯雪才能做你的妻子了。”
她已然說不下去,她想到辜雀剛纔的表情,都恨不得一掌把自己劈死。
但她不能這麼做。
她就算是死,也要等到明晚!
明晚洞房花燭夜!
她一定要殺人!殺了正陽子!然後自殺!
她喃喃道:“就算是死,溯雪也會保留清白之身,否則就算墮入輪迴,也再無顏面見你。”
而辜雀此刻正在喝酒。
天空祥雲密佈,道韻激盪,四周賓客喧囂,醉歡闊談。
他依舊在喝酒。
沒人知道他是什麼感受,但他絕不會自亂陣腳!
這麼多年來的理智告訴他,他此刻應該心外無物。
於是終於要散了,那位道士也帶着柳韻緩步離開。
辜雀豁然起身,淡淡道:“贏兄,在下有事要辦,就先走了。若是有緣,十月十五,神都天地客棧,且來一見!”
贏風大笑道:“好氣魄!就憑你這句話,我贏風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一定趕到!”
辜雀道:“不見不散,不醉不歸,天地客棧的酒,比這裡好喝!”
贏風道:“因爲那裡是人間!”
“人間!”
辜雀和寧丁對視一眼,朝顧南風看去,道:“這裡交給你了。”
顧南風笑道:“我會過得很舒服。”
辜雀沒有再說話,只是緩步朝前走去。
此刻賓客皆散,他們並不扎眼,每個人都安排了住所,只是這位道士隔得稍遠。
寧丁的目光之中有火焰在燃燒,他的心情不比辜雀好。
前方兩道身影相互依偎着,道士的手攬着柳韻的腰,甚至偶爾朝下一滑,重重捏住了她的臀肉。
辜雀知道,這個道士的地位並不低。
崑崙山玉虛宮數萬人,有資格參加這種盛會的不多,甚至連那正亭子,也只是負責接送客人而已。
他應該是個高手。
但怎麼樣......纔算是一個高手?
辜雀的臉上沒有表情,寧丁的臉上也沒有表情。
他們對視一眼,目光似乎在空中交匯,這一刻,他們的身份和境遇,竟然是如此的相似。
一直再走,走了很遠,到達一座二層小樓,前方兩人已然緩步走了進去。
周圍是一望無際的樹林,隔着幾百丈便有一座小樓,修的極爲精緻,想來住的也是玉虛宮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否則也不敢在吳星一手中買女人。
辜雀和寧丁站在巨樹之後,開口道:“此人武功高強,據我目測是生死之境。”
寧丁道:“不好殺。”
辜雀道:“非但要殺,還不能驚動周圍的人!難度會很大。”
寧丁道:“我相信你的實力,同時我也有一式殺劍未出,你我合力,出其不意,此人必死!”
辜雀道:“他若死,你立刻帶着那女人下山,否則便沒有機會。”
寧丁道:“若死驚動了四周,我便和韻兒站出來,我就不信玉虛宮敢在天下賓客面前,袒護這樣的人!”
辜雀道:“既然如此,聽我號令。”
他說話的同時,忽然臉色一變,只見門忽然打開,那個道士竟然大步走了出來,右腳一跺,御空而起,朝另一個方向而去。
辜雀道:“天助我也!他竟然離開了。”
寧丁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要帶韻兒離開了!”
辜雀道:“走!”
兩人對視一眼,頓時化作一道流光,竄入房內。
而就在此時,一道白影忽然撲來上來,張開大嘴就咬。
不只是什麼生物,辜雀的反應極快,一瞬間刀已在手。
下一刻,刀已然捅破了這頭異獸的喉嚨,元氣侵入,剎那間把它內丹絞碎。
於是它的身體便軟倒在地。
辜雀低頭一看,這纔看清楚,原來是一頭白獅!看來有這頭獅子在,柳韻那個女人才不敢出逃。
“你們......”
一聲輕呼忽然傳來,只見一個小道童從另一個房間衝出,正要喊將出來。
寧丁臉色一變,一劍已然而出!
他的劍比之前更快!快到辜雀都難以置信!
一劍斬出,彷彿無聲。
劍空了。
只因辜雀已然抱住了小孩,然後一掌把他打翻,沉聲道:“年少不知世故,也沒有一定要殺的必要!”
寧丁點了點頭,緩緩朝樓上望去。
他似乎已然看到了一個身穿青衣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