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啓程後,贏政一路直接回到了咸陽東殿的書房!
是夜,贏政書房的燈火一直亮到東方發白。
當李斯與一班圖籍吏員登車駛出咸陽皇城時,誰都沒有力氣說話了。一連串飛去的軺車上,飄蕩着衆人連綿不絕的鼾聲,引得清晨值守的城門郎中笑都出了聲。
及至抵達廷尉府庭院,扯着鼾聲的李斯在刮木撂下而產生的咯的一聲中驀然醒了過來,懷中緊緊抱着一隻大銅匣下車,目光直愣愣的向着緊閉書房。馭車的秦吏覺得李斯走路姿勢不對,連忙下車飛步搶前爲李斯打開了一道又一道的大門小門,眼睜睜看着睜着眼夢遊的李斯大步匆匆進了書房。剛剛坐進書案提筆在手,李斯就呼嚕一聲癱倒了。馭車吏這才喊來李斯府上的官僕,一起將李斯擡到了寢室。
李斯醒來後,贏政的詔書已經頒行了。當府丞將詔書恭敬地送進書房,爲他鏗鏘誦讀時,儘管已經知道了結果但李斯還是激動的紅了眼眶。
始皇帝力行郡縣制詔書:
始皇帝詔曰:朕曾下議國之治式,封建說與郡縣說對峙難下。朕會同相關大臣複議,亦再度查勘天下大勢,最終議決推行郡縣制。自今之後,天下力行郡縣,封建諸侯將不復存在!之所以行郡縣者,朕執三勢:
其一,治勢。戰國之世,七國之地皆數千裡也,若行分封,皆可做數十成百邦國。然則七國爲秦所滅,何也?分治則弱,一治則強。分治則亡,一治則興。晉爲春秋大國,分封世族而被其瓜分爲三。姜齊春秋大國,分封世族而有田氏代齊。楚爲五千裡大國,封地分治而國力難聚,終爲我大秦所滅。凡此等等,皆爲圖治之勢也。人云,不行封建,無以防田常六卿之亂。朕雲:我不行封建,何來田常六卿?故郡縣制者,天下圖治時勢也。
其二,民勢。封建之衆,其國必小。國小而欲爭強,必重黔首賦稅。其時國府法令難行,必致生民塗炭。黔首起而羣盜生,其國必起動盪,終將釀成天下亂源。郡縣一治,則國必大。國大則緩急可濟,賦稅徭役可因時因地而行,民得安也。故,行封建以治則民亂,行郡縣以治則民安。何去何從,至明焉!
其三,國勢。三代中國皆行封建,天下分治久矣!諸侯多不以天下爲念,唯以私治爲念,圖謀與國府疏離。如此者三代,中國諸侯法令異制,以致田疇異畝、文字異形、言語異聲、錢幣異質、車行異軌、度量衡異法,華夏如今已經裂土裂民矣!唯其諸事皆異,天下共苦,戰鬥不休。今天下初定,再行封建,又復立國,何異於再樹兵戈!若逆勢行之,則華夏必裂土萬千,國力彌散,終將爲夷狄匈奴所吞滅也!楚領南海而行封建,致今日南海百粵幾不知華夏爲何物。故,上將軍王翦有言:“若行封建諸侯,則中國無南海也。”誠哉斯言!若不能凝聚華夏諸族,使我中國文明立足萬世,朕一統天下又有什麼意義!
爲此三勢,助朕決斷議政之爭:自今廢除封建,分天下爲三十六郡;律法一體,官制一體;治權集於國府,決於皇帝,上下統一政令,舉國如臂使指。如此治權不出多門,私慾不至成災,天下至大之德也!始皇帝元年夏。
府丞稟報說,皇帝的詔書已經頒行天下,咸陽四門也都依着以往的傳統張掛了。如今咸陽城中萬人空巷,士人和黔首都擠到城門看皇帝詔書去了。李斯油然生出感奮之心,當即下令備車趕赴咸陽南門。郡縣制傾注着李斯心血,而今一朝成形,李斯實在是感慨萬端了。
等李斯的車馬快到南門的時候,人海汪洋攢動,李斯的馬車根本無法行走。李斯見狀只好下車,走進路邊一家老秦人開設的酒肆,想聽聽人們對郡縣制到底是如何說法。不想酒肆空空蕩蕩,只有兩個侍者在忙着向前櫃搬運酒罈。
李斯見狀笑問道:“如此冷清,還是酒肆麼?”
一個侍者頭也沒擡高聲道:“先生知道甚,你且等着,不消半個時辰,我家店裡的酒便不夠賣了。”
正在此時,一個老人風風火火大步走進,連連嚷道:“快快快,快拿布筆,寫下來!”
一個侍者沒頭沒腦的問道:“店東要寫甚?”
老人興沖沖道:“寫下三十六郡,掛在牆上!一會人多了,都要爭着說,難免會有人記不住!快去拿!”
旁邊一個侍者聞言快步拿來了筆墨與一方白布,老人提起大筆正要寫,又猶豫道:“不行不行,方纔我記得不全,快去請個先生來!”
旁邊李斯見狀笑道:“我給你寫,掙碗酒喝如何?”
店家大喜過望道:“啊呀呀,莫說一碗酒,便是一罈酒又有何妨!老夫說,先生寫!請!”
李斯一笑,起身大步走到案前,提起筆便將昨夜通宵達旦議定的三十六郡的郡名一個個寫了下去。店家興致勃勃的高聲念得兩個,自己便忘記了。
看着李斯完全不待他說,筆下流淌出的一排排大字。老人不禁跟着高聲唸誦起來。那三十六郡卻是
內史郡、隴西郡、北地郡、漢中郡、巴郡、蜀郡
上郡、雲中郡、九原郡、河東郡、三川郡、南陽郡
穎川郡、南郡、太原郡、上黨郡、鉅鹿郡、邯鄲郡
雁門郡、代郡、上谷郡、漁陽郡、遼西郡、遼東郡
右北平郡、碭郡、泗水郡、薛郡、琅邪郡、齊郡
九江郡、會稽郡、長沙郡、南海郡、象郡、桂林郡
“彩”
在李斯寫字期間,進入酒肆的人羣已經漸漸聚攏在店堂圍觀,見李斯落筆,人羣爆發出一陣鬨然喝采聲。李斯擱下大筆,向衆人一拱手高聲道:“眼下三十六郡爲初分,天下大安之際,或將增設新郡,父老們拭目以待!”話音落點,一陣陣秦王萬歲聲大作。
正在李斯坐下準備在酒肆痛飲之時,府丞匆匆趕來對他耳語道:“陛下緊急召見大人!”
就在這時,店家拿着一壺美酒向李斯走來。見李斯起身要走,店家將手中的一壺美酒塞到李斯手中對他拱手道:“先生既然有事先行離開,老朽也不敢阻攔。不過這壺美酒乃是我們先前的約定,先生一定要收下!”
說完,店家不給李斯拒絕的機會轉身回去招代爆滿的客人。
李斯提了提手中的酒壺,並沒有將它交給身邊的侍者,反而提着它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