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輕輕將範寧推了去,低聲在他耳邊道:“別怕!”
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萬一要作詩寫書法,自己丟臉大了。
無奈,範寧只得硬着頭皮前給天子跪下,“小民拜見天子,祝天子洪福齊天,壽與天齊!”
最後八個字是範寧隨口說出,說完,他的臉騰地紅了,差千秋萬代,一統江湖。
趙禎沒有注意他在說什麼,卻對他的身份很感興趣,“你是誰家的孩子?”
范仲淹出列道:“陛下,這孩子是微臣的堂孫,名叫範寧。”
趙禎微微一笑,“原來是範公之孫,果然是一表人才。”
歷史最看重神童的朝代是宋朝,而宋朝最喜歡神童的皇帝,是這位宋仁宗趙禎,因爲他自己無子的緣故,所以他對神童情有獨鍾。
這時,張堯佐輕輕推了一下自己孫子,張椿也前跪下行禮。
趙禎打量一下兩個孩子,雖然張椿是貴妃之侄,自己也算是他的姑父,但平心而論,他更喜歡範寧,這孩子衣着簡樸,那種骨子裡透出的自信、淡然,從容不迫的氣質,張椿遠遠不。
趙禎又對龐籍笑道:“龐相公可在這兩個孩子任選一人。”
龐籍當然想選範寧,范仲淹帶着孫子千里迢迢來給自己拜壽,自己怎能不給這個面子,但張貴妃可是官家的寵妃,若直接選了範寧,那得罪了張貴妃。
龐籍想了想笑道:“兩個都是天賦神童,很難選啊!只能選才學更高者,今天是微臣的六十歲壽辰,請兩個孩子各獻一闕壽詞吧!”
張堯佐連忙道:“久聞歐陽學士書法絕妙,微臣推薦歐陽公爲兩個孩子錄詞!”
這句話說出來,範寧差點笑噴,原來這位張小朋友的書法也很糟糕,難怪王安石叫自己別怕。
趙禎臉色有點難看,他不滿地瞪了張堯佐一眼,便對歐陽修笑道:“麻煩醉翁先生了。”
歐陽修一陣汗顏,連忙道:“微臣遵旨!”
寫當然還是兩個人自己寫,只是由歐陽修再抄錄一遍,他們兩人的書法不作數。
範寧輕輕嘆了口氣,爲了不給祖父丟臉,他只好再借鑑名人詩詞了。
範寧沉思良久,他忽然想到一首祝壽詞,非常應今天的景,時間也恰好是九月十八日,簡直是天作之合。
他提筆揮毫寫了出來:《卜算子?悄靜菊花天》
這時,張椿也寫出來了,這卻是他事先準備好的,既然叫神童獻壽,那是要寫詩詞獻給壽翁。
歐陽修面無表情地給兩人的詞抄了一遍,隨即遞給了龐籍,龐籍不敢看,又呈給天子趙禎。
這時,歐陽修悄悄向范仲淹豎起了大拇指,眼的讚歎之意流露無遺,范仲淹頓時鬆了一口氣。
張椿寫的詞趙禎今天午已經看過,說實話,寫得很一般,不過由十歲的孩子寫出來,倒也勉強能接受。
趙禎把張椿寫的詞放在一邊,他又細看範寧填的詞。
《卜算子?悄靜菊花天》
悄靜菊花天,洗盡梧桐雨。
倍九周遭爛熳開,祝壽當頭取。
頂戴千葉黃,疊秀金棱吐。
仙種花容晚節香,人願爭先睹
“好詞!”
趙禎一拍桌子,讚歎道:“好一個悄靜菊花天,洗盡梧桐雨,把晚秋時節描繪淋漓盡致。”
趙禎又把範寧的詞遞給衆人,大家都是識貨之人,紛紛讚歎叫好,龐籍頭戴了一朵黃色菊花,不正是頭頂千葉黃嗎?
張堯佐臉色變得蒼白,半響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真有一種給人做嫁衣的心痛,他很想再出花招,可天子在這裡,他躊躇良久,最終不敢翻臉耍賴。
可如果讓他這麼認輸走人,他心又不甘心,非要把場子找回來不可。
張堯佐目光落在範寧身,是這個小屁孩搶走了自己孫子的機會,居然還是范仲淹的孫子。
可他也知道,孫子張椿遠不如範寧,找不回場子,想來想去,張堯佐只好自己跳出來。
張堯佐笑呵呵走出來,“範少郎真是神童啊!不如我再來考考你。”
包拯心警惕起來,這個張堯佐絕沒有安好心,他剛要出言阻止,王安石卻輕輕拉他一下,給他使個眼色。
包拯順着王安石目光望去,只見范仲淹面帶笑容地望着自己孫子,目光對他充滿了期待。
包拯立刻不再吭聲,范仲淹這麼信任自己孫子,自己又有什麼可擔心,他也滿懷希望地向範寧望去。
範寧微微行一禮,從容不迫道:“請國丈指教!”
張堯佐靠女兒起家,學粗鄙,他倒是很喜歡對聯,這也算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
張堯佐眉頭一挑,輕拈鼠須道:“我們對對子吧!我出聯,你來對下聯,若你能對了,我承認你我孫子厲害。”
範寧微微一笑,從容應戰,“恭敬不如從命,國丈請說!”
張堯佐小眼睛慢慢眯起,搖頭晃腦道:“我府有一幅畫,是兩隻猴子在山伐木,我用它來出聯,範少郎聽好了,兩猿伐木盤石山,小猴子焉敢對鋸(句)。”
衆人皆怒視張堯佐,竟然借出對聯來辱罵一個孩子,簡直太丟身份了。
這時,範寧卻不慌不忙道:“前幾天江淮秋雨綿綿,我在路看見一匹陷入淤泥,難以脫身,不如我用這個情景對下聯,請國丈聽好,匹馬陷足淤泥河,老畜牲怎樣出蹄(題)。”
下聯一出,周圍官員們頓時一片鬨堂大笑,包拯笑得眼淚都出來,他豎起了大拇指,這一耳光扇得實在太解氣。
范仲淹捋須微笑,剛纔張堯佐在官家面前出言羞辱自己,自己不想和他計較,讓孫子替自己扇他一記耳光是最好不過,你總不能和一個孩子計較吧!
張堯佐臉一陣紅一陣白,着實下不來臺,最後他只得脹紅老臉狠狠瞪了一眼範寧,前拉起孫子灰溜溜走了。
趙禎也笑而不語,國丈分明是自取其辱,這也怪不了別人,他並不以爲意,卻對範寧着實產生了興趣,又問道:“你家鄉何處?”
“小民家鄉吳縣蔣灣村。”
趙禎點點頭,“對了,你是範公之孫,家鄉當然是吳縣,你能不能再做一首描寫自己家鄉的詩?”
範寧無奈,只得在心暗暗告罪,‘陸大哥,實在對不起了,再借墨寶一用。’
他略略走了幾步,在周圍無數名士高官的注目下,他緩緩吟道:
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簫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
從今若許閒乘月,拄杖無時夜叩門。
他吟誦完,大堂內頓時一片叫好鼓掌聲,歐陽修忍不住高聲喝彩,“好一個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真是絕妙之極!”
范仲淹笑得合不攏嘴,這首詩一出,孫子神童的名聲穩固了,他真的給自己長臉啊!
包拯拍了拍他肩膀,嘆息道:“老範,真羨慕你有這樣的孫子!”
趙禎捋須讚歎不已,“小范寧,你的家鄉這樣好,朕真的想去看一看。”
“陛下若去我家鄉,我下廚給陛下燒臘肉!”
大堂又一陣大笑,趙禎心對範寧喜愛之極,他回頭問范仲淹道:“爲何不讓令孫考童子科?”
范仲淹連忙施禮,“他經底子還很弱,書法也不行,還需要時間磨練,再打幾年基礎,微臣讓他考童子科。”
趙禎注視範寧緩緩道:“朕希望能早一天在朝堂再讀到你的詩。”
“範寧一定不會讓陛下失望。”
趙禎想了想,便從手腕褪下一串紫翡翠手鍊遞給他,“這個賜給你,另外朕再送你一個表字。”
“謝陛下賞賜!”
趙禎沉思一下道:“你叫範寧,諸葛亮在《誡子書》雲,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朕賜你表字致遠,從今天開始,你又叫範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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