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紹定元年三月,揚州城。
煙花三月下揚州。
此時正是城內風景最好之時,煙花處處,風景怡人,斑駁舊城的石橋邊,徐思夜正坐在小木凳上,手提着魚竿,在這煙花盛景中悠哉悠哉釣魚。
這已是他來這世界的第二十天。
經歷了最初的不適之後,他已經開始習慣這種清閒的生活,比之他前生忙碌,這如同退休生活一般讓他愜意和舒展。
“醉是煙花三月裡,春風不問溪邊人。”
在這裡,沒人會問他是誰,哪怕他在河邊坐一天,也沒人來打攪,他的心思也不爲釣魚,只是爲讓自己沉靜的心可以得到舒緩。
這是他前生近四十年夢寐以求的。
從二十多歲從政,一直到他身死那一刻,他都在爲官場事忙碌,勾心鬥角一心上位,終於在爬上高位的時候,因爲要爲他的“伯樂”守口如瓶,便從十九層樓上跳下去。
因此讓他來到這個平靜悠閒的時代。
宋理宗還在沉迷酒色,史彌遠仍舊大權獨攬,蒙古人還在幻想着能入侵中原聯宋滅金,南宋人還在過着醉生夢死的日子……
真好啊。
終於可以放下心中的擔子,去享受一刻的安寧。
當他擡起頭看到天空中的薰日,那股暖意是從心底所發起。
“鳳額繡簾高卷,獸環朱戶頻搖,兩竿紅日上花棚……”
河面上划過去的蓬船上,正有歌女立在船舷邊吊嗓子,唱的是柳永的詞,詞風靡靡,本非徐思夜所喜歡的風格,但少女的嗓音清美,聽來讓他覺得身心舒暢。
可惜我沒有閒錢光顧花船,也沒法賞賜你花紅,便也只能在這裡坐着,白聽你唱曲。
不過我是你忠實的聽衆。
唱曲的歌女也見到徐思夜,每天船要路過此處時,她都能見到河岸上釣魚的年輕公子。
相視一笑,便也是唯一,也是最好的溝通方式。
蓬船過橋而去,少女的歌也停了,風輕輕吹過,又有挑擔子走街串巷的鄉夫經過,卻見在那鄉夫之後,一名身着青紅翠綠格裙的少女,正一路小跑而來,額頭上隱約可見的細碎汗珠,在陽光下明暗交接。
“爺,您該回去了,太爺回來了……”
少女停在徐思夜身後,連口氣都不及喘,聲音嬌脆語氣帶着催促,而後雙手扶膝,瓊鼻呼出的氣息仍舊帶着氤氳水汽。
“天才剛回暖,要真正春暖花開,還是要等上旬月之間。”徐思夜輕輕喃語。
少女問道:“爺,您說什麼?”
徐思夜笑了笑,手上魚竿稍提,道:“我在這裡釣魚,要心靜,有事也不必心急,坐下來先歇歇。”
他指了指旁邊的小板凳,讓少女先坐。
少女急道:“爺沒聽明白嗎?是老太爺回來了,從您跟小姐成婚,老太爺一直都沒回,您還未曾拜見過他……”
“哦。”
徐思夜好像恍悟了一下。
若不是少女提及,他都忘了自己是成過婚的人。
不過這婚成的很潦草,當時他是被架着去拜天地的,因爲當時他得着重病,從臨安回來時就已病了,身體原本的主人死了,而他的魂佔據了這身體。
爲了沖喜,纔給他成的婚。
當時渾渾噩噩,後來連新娘子都跑了,談何是已婚人士?
老太爺是女家的太爺,也就是他妻子的祖父,他這邊已成了單傳的血脈,在他父親於三年前開罪了權臣史彌遠後,一直到頭年裡死在獄中,而後他只能離開臨安回到故鄉揚州,乘船時淋雨而病。
女方是揚州富賈之家林家,跟徐家算不上是世交,不過因當年在徐思夜父親趕考時曾受林家恩惠,便定下聯姻的承諾。
如今連當官的爹都死了,他也在彌留,林家仍不離不棄,這纔有了之前沖喜的婚事。
他不需入贅,但如今他是犯官之後,將來進學考科舉也會受影響,他也無處可去,在他掛名妻子於新婚翌日回了她孃舅家後,他每日的三餐一宿也是由林家提供。
林家真的只是爲當年承諾?
還是想利用他父親,曾身爲吏部侍郎徐有成的勢力,以圖子孫能入朝爲仕?
“還真是頭疼啊。”徐思夜微微嘆息道。
“爺的頭又疼了?可是之前的病沒好?您不該出來的……”少女也是林家的婢女,不是他的家僕,只是林家派來照顧他的。
但他可沒有被人服侍的習慣,再說出來釣魚,也不需有人在旁打擾。
徐思夜笑了笑道:“想事情就頭疼,走了吧,回去見見這位未曾謀面的老太爺。”
……
……
徐思夜要回府了。
這裡距離林家大宅側門並不遠,穿過北城三五條街,四五百米的樣子,這一路都是富戶的大宅。
徐思夜扛着魚竿走在前,少女屏兒則拎着空空如也的魚簍走在後,主僕在城中穿過,路上也會引得人側目。
“那不是大官家裡的公子嗎?”
“是啊,聽說現在是林家的女婿。”
“林家富可敵國,但就是朝中無人,就算是那大官的家裡倒了,還是要把自家閨女嫁過去……”
吳儂軟語很好聽,徐思夜很喜歡琢磨其中的意頭。
可惜到現在,他也只能把這些話聽懂七八成,總還是有需要別人來跟他細細說與他解釋的。
回到林家院子,有一羣孩子從旁邊跑過,都是林家各房裡的孩子。
林家四世同堂,幾代人聚居在一起,孩子多輩分也亂,到現在徐思夜也只能認清楚靠近自己所住院子幾房人的模樣,卻還不能全都叫出來。
過來的這羣孩子,他卻是一個都不認識。
“病秧子回來嘍。”
“別靠近病秧子,我娘說靠近他就會跟他一樣……”
孩子們是純真的,大人說什麼就相信什麼。
他們對徐思夜有敵意,因爲徐思夜是林家長房長孫女的丈夫,這意味着徐思夜將來很有可能會影響到林家派系利益的關鍵人物。
“去去去,別過來,不然回去告訴你娘了。”
屏兒雖是個丫頭,卻是長房的侍婢,在下人中已是極有地位的,面對這羣孩子,她是個有氣勢的小姐姐。
在她把孩子們送走後,徐思夜望着遠處那林家正堂,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慨。
從政半生,來到這民風古樸的時代,真就要當個商賈之婿,每日與銅臭爲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