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耀洪心思可比林耀堅深沉,聽了徐思夜這一番話,他已經知道徐思夜的性情是一塊錦中針。不輕易示人,示人則見血。
既然如此,自己正好加以利用,將他的矛頭引向林瑜。這二人若是鷸蚌相爭,他們正可漁翁得利。
林耀洪同時也看出,徐思夜表面與世無爭,內心卻也與林瑜一般驕傲。他這樣清高的士子,必然也是瞧不起經商之人的,只要他像剛纔一樣將經商的林瑜也諷刺一番,這兩個人必定會水火不容。
周圍的人也都紛紛擺出了一副看好戲的臉孔。
徐思夜忽然覺得腦殼一陣陣的疼,爲啥自己想要去釣個魚就這麼難呢。
看起來,只要自己還待在林家一天,這些人就一天不會停止找自己的麻煩,既然這樣反正現在自己有了錢,何必再住在這個地方。
乾脆就像他們說的一樣,搬出去,回到徐家老宅去住,雖然房子破舊了一些但是好歹也是自己家。
這麼想着,徐思夜再一次神思不屬了起來,周圍的人都等着徐思夜開口回答,徐思夜卻已經在考慮自己住回老宅之後該買些什麼東西。
“徐公子,方纔所言你可曾聽見?”林耀洪滿臉笑眯眯的,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
“啊,我……”徐思夜這纔回過神來,忽然感覺到一陣凌厲的視線。
徐思夜低頭,只見林瑜正在看着自己。
“徐公子,你不必有所顧忌,怎麼想的,怎麼說就是了。”
林瑜說完冷哼一聲,雖然徐思夜跟自己一樣鄙視那些百無一用的書呆子,但是林瑜相信他更加鄙視經商的人。
雖然宋朝並不重農抑商,但是也只是相對於其他朝代而言。對於那些清高的讀書人和士子來說,經商終究是派於四民之末。
鄙視鏈不管在任何時候都是存在的,士農工商這四個字就已經體現了這一點。尤其是對於這些以士人自居的讀書人來說。
徐思夜想了想,說道:“漢朝太史公司馬大人曾言,忠以爲國,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此話講的正是昔日越之大夫范蠡,此所謂行商坐賈也,貿易之路,亦是興國之路,經商之道,亦是立市之本,又有何可辯。”
不知怎麼的,林瑜忽然感覺這個自己之前怎麼都看不順眼的徐思夜,一下子變得無比的可親,無比的親近。如果不是大庭廣衆,林瑜甚至想一下子將他狠狠地抱住。
林耀洪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那張胖臉上,周圍的人也都是一臉的錯愕。
他們已經完全忘了,他們林家起初就是靠經商發家,如今他們想要在朝中發跡,這才轉爲讀書,走上了士人之路。
林耀洪剛想開口,身邊一個青年高聲說道:“一派胡言!行商者,好逸惡勞,不事生產,買空賣空,借人之力爲自己牟利,此等樣人有何資格妄論士人!”
徐思夜回道:“專攻筆墨,手無縛雞,皓首窮經,百無一用,此等樣人有何資格妄論商人?”
“你……”
那青年氣得血脈噴張,幾乎要衝上來與徐思夜拼鬥,被林耀明喝退,這才悻悻然瞪了徐思夜一眼。
“徐公子,在你眼中,士農工商,該如何排列?何爲高低,何爲貴賤?”另一人冷聲問道。
徐思夜心想好嘛,自己居然還真在這裡舌戰羣儒起來了。
好在徐思夜前世對歷史頗有興趣,對於歷史上諸子百家的爭論也是瞭然於胸,這些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也敢來找自己辯論?
“《管子》有云,士農工商四民者,國之石民也。爲何非要有高低貴賤?士以修治,農以具養,工以利器,商以通貨。各有所長,各有所用,各盡其力即可,爲何非要有高低貴賤之分?”
徐思夜侃侃而談,周圍的人甚至一時不能理解,對徐思夜的話要加以琢磨片刻才能夠理解其中含義。看徐思夜出口成章,對答如流,一個個臉上都變了顏色。
其實徐思夜已經頗感厭煩了,這樣之乎者也的說話實在是太過費勁,還是現代人說話直白,吵架辯論什麼的也痛快。
“哼,皆是詭辯,毫無道理。”
又一人站了出來,冷笑道:“士農工商,豈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商爲四民之末,爲人所不齒耳。”
“不錯,商人乃食利階層,幾易其手,百般盤剝。常言道無奸不商,可見商者即是奸也!”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我等專攻筆墨又如何,此乃是光宗耀祖之爲!”
周圍的人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把士人故作清高的架勢學了個十足十,開始聲討,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商道貿易的鄙視。
徐思夜嘆了口氣,說道:“拿起碗吃肉,放下碗罵娘。”
又是片刻的寂靜,周圍的人開始琢磨徐思夜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只聽徐思夜又說道:“食碗麪,反碗底。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升米爲恩鬥米爲仇。太好笑了,唉……”
“徐思夜,你嘀嘀咕咕地說什麼呢?”
“在場的人不要忘了,你們林家的根基就是在一個商字上,你們的老太爺當初就是靠行商坐賈發家致富,纔有了你們現在穿的衣服,手裡端的飯碗。”
徐思夜說完,其他人一下子話都梗在了喉嚨裡。
“就連你們現在的吃穿用度,都是做生意賺來的,甚至有的還是你們看不起的這位林瑜給你們賺來的,你說你們一邊靠人養活着,一邊還鄙視着養你們的人,是不是太不要臉了?”
還是按照自己原來的習慣說話痛快,雖然不好聽但是就是痛快,徐思夜把這番話說完之後,才長舒了一口氣。
林瑜深深吸了一口氣,只感覺自己數年來所有的積怨全都在這一刻被釋放出來了。
徐思夜這番話簡直每個字都說進了林瑜的心坎,只感覺說不出的酣暢淋漓。
看着周圍這些人被噎得說不出話的表情,林瑜簡直要高興壞了,只可惜這個年代沒有數碼相機,否則林瑜一定會把他們的臉全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