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昭站起身來,皺着眉頭在書房裡慢慢來回踱步。
按照他設計的契稅徵繳流程,任何一筆稅款都需要先後經過收銀員、出票員、審覈員這三個經辦吏員之手,三人每經手一筆業務,都需要各自留底。只要對照一下底賬,其中是誰弄鬼舞弊便一目瞭然。
即便收銀員、出票員、審覈員這三個經辦吏員一起串通好了,把各自的假賬底子做得互相對得上,那還有倉管員這一關,這個職位是專門負責清點、保管發票與稅款的。
每天清晨在開門營業前,出票員需要到倉管員那裡辦理出庫,點驗當日需用的稅票,簽字領用;
每日傍晚關門後,出票員需要把當日沒用完的稅票,退回到倉庫員那裡重新入庫,點驗交接。
稅票早上出庫領用要點數,傍晚退回入庫也要點數,兩個數目相減,就可以知道當日的稅票消耗總額,而這個數目又必須與收銀員當日交納給倉管員的入庫稅款總數相符——消耗多少稅票,就得收到多少稅款,少一個銅板都得有人負責!
而王子興與石元亮二人的任務,則是在開封分局與洛陽分別掌總,負責監督落實這個過程。
因此,單日稅款出現這種不合常理的大幅下降,但是賬面上又暫時看不出破綻來,只有兩種可能——
要麼,收銀員、出票員、審覈員、倉管員等所有經辦吏員,乃至當地官府全都串通好了合夥弄鬼舞弊,把底賬做平了;
要麼,就是更加惡劣的局面——就連王子興與石元亮也被人拖下了水,一起參與了營私舞弊。按說這種可能性很小,兩人都是見過世面的豪門權貴子弟,幾萬貫錢財對於他們來說,遠遠不如政治前途有價值,他們不致於愚蠢到這個地步纔對,但是涉及金錢利益的事情,誰能說得準呢?
但是不管問題出在何處,這種狀況都不能再持續下去。
否則,輕則完不成向皇帝老爹的承諾,導致自己顏面盡喪。
重則,才起了個頭的大宋財政改革就此夭折,自己再沒有了建功立業的機會,趙光義黨羽也會趁機圍攻撲咬,讓自己剛剛有了起色的政治信用與威望聲譽一朝被打回原形。
趙德昭不願再設想下去,他停下踱步,朝着書房外面喊了一聲:“錢牛兒”。
候在外面的錢牛兒立刻出現在書房門口。
趙德昭沉着臉吩咐:“你馬上去把興哥兒請到我這裡來!”
最好的應對,當然是把王子興與石元亮都叫到跟前,當面一併查問明白。
但石元亮遠在洛陽,往來耗時頗多,也就只能先把王子興叫來問話了。
錢牛兒領了命後,立刻朝着馬廄的方向小跑着去了。
此時,王修芝大約也已經想明白了此事頗有蹊蹺,知道自己的庶兄王子興已經是身處嫌疑境地。
眼下見到丈夫臉色陰沉命人緊急召來王子興,她的臉色頓時就有些難看,凝視趙德昭道:“相公,你是懷疑妾身的七哥營私舞弊,貪墨了朝開封國稅分局的稅款?”
趙德昭覺得這個問題實在太蠢,搭理一句都算自己輸了,於是直接扭過了頭去。
孰料,緊接着便聽到娘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相公,妾身的孃家是太原王氏一脈,六百年傳承的名門世家,王家子弟衆多,其中有賢的、有愚的,有成氣的、有不成氣的,有嫡出的,有庶出的,可是絕對不會有那種爲了幾個銅板就把自己賣了的!”
趙德昭愕然回頭望去,這才發現王修芝居然已經是雙眼含淚,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就好像是一個孩童被大人冤枉做賊後的反應,既感覺屈辱又滿懷憤慨。
“娘子,你都想歪到哪裡去了?我是真沒有這個意思啊,叫興哥兒過來,只是爲了當面把事情問清楚而已。”
“你嘴上這麼說,肚子裡一定是在懷疑我們王家人做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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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我真沒有這個意思……”
“不,相公你心裡就是這個意思!”
趙德昭哭笑不得,心想不管是21世紀的現代家庭主婦也好,還是大宋的宰相之女、郡王妃也罷,一旦沾到自己的孃家,立馬就瞬間降智變得纏夾不清,這種事情還真是古今並無不同啊。
正感覺有些腦殼疼,錢牛兒急匆匆回來稟報說人請到了,他剛出王府沒走幾步,就迎面撞到王子興正好往郡王府趕,眼下已經把人請進府裡,正在門廳裡候着,問是請到書房相見還是正廳奉茶。
趙德昭趁機開始表演,擡腳輕輕踹了錢牛兒一下,板起臉喝罵道:“你小子是犯了傻吧?居然還敢讓舅老爺在門廳候着!爺平時怎麼教你的?跟你小子說多少了,舅老爺那是自家人,就是讓登門來訪的尚書將軍們候着,也不能讓舅老爺候着,還不趕緊請過來?”
錢牛兒滿臉懵逼地滾去請人了。
趙德昭轉過頭再看王修芝,發現她果然不再氣咻咻的,只是俏臉上似乎仍有些許憂色,便含笑道:
“娘子,你且放寬心,興哥兒肯定是已經摸清楚了問題,趕着向你相公我稟報來啦,否則就憑你七哥的那個脾性,他還能是專程趕來咱們這裡串門走親戚的不成?”
王修芝聽得一愕,隨即噗嗤笑出聲來。
果然,王子興被錢牛兒領着請進郡王府的書房後,他顧不上跟趙德昭夫婦細細見禮,便立馬說起正事:
“開封國稅分局出大問題了!昨日一下子少了那麼多稅款,我當時便覺得不對勁,但在賬目上又看不出任何的破綻,直到今日我才發現……”
趙德昭不等他說完,便即擡手打斷道:“你發現分局所有的經辦吏員,全都串通起來合夥舞弊,糊弄你這個掌總之人。”
看出王子興臉上的驚訝之色,趙德昭笑着揚了揚手裡的兩張薄紙,補充解釋道:“我是從你派人送過來的當日帳目簡報裡瞧出來的。”
王子興聞言滿臉駭然,他前後費了好些功夫,才最終查明問題出在哪裡,萬沒想到趙德昭居然只憑着一張薄紙便找到了答案,這讓他簡直都有些懷疑,自己這個郡王妹夫是不是有什麼未卜先知的神算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