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人,”杜九言含笑道:“有什麼話您慢慢說,不着急,大家都有興趣聽的。”
吳文鈞打量着杜九言。
昨天,她還曾去了牢中,時隔近一年他們也見面了。若非杜九言,他吳文鈞也不可能變成階下囚,身敗名裂。
本以爲勢同水火的對頭,沒有想到,居然還有合作的一天。
這些天因爲魯章之,他知道了很多事。雖然他想到了任延輝可能會殺他,可一直不願去相信。
現在,他不得不相信,很心寒更有不甘心。
“嗯。”吳文鈞頷首。
任延輝周身發寒,這近一年,他不是沒有想過要處理了吳文鈞,恰好相反,他背後做了許多的事。可是,那是大理寺是錢羽管理的衙門,看守的人又都是魯章之吩咐過的。
吳文鈞在牢中被保護的滴水不漏。
他屢屢失敗後,只能用情打動,暗示吳文鈞自盡。吳文鈞雖沒有照辦,但是始終口風很嚴。
更何況,利益不是他任延輝一個人的利益,那麼多人捆在一條船上,包括他吳文鈞的家人和族人!
“吳大人,”任延輝先開了口,“好久不見!”
吳文鈞笑了,“任大人風采不減啊。”
“而我,卻已是此等慘樣。”吳文鈞說完,衝着趙煜磕頭道:“聖上,罪臣有事請奏。”
“八年前任閣老破格提拔成爲次輔,罪臣作爲門生也於兩年後得到他的提拔,升任大理寺卿。”吳文鈞道:“任閣老多數的事都會和罪臣商議,微臣也是對他最瞭解的人。”
“順天三年,內閣重組,空席一位。當時傳言聖上即將破格提拔一位大學士。”吳文鈞看了一眼任閣老,“不知聖上當時是什麼決定,但外面揣測,聖上最喜付韜。”
“當年年初,戶部清查,稅額近半年個月空額二十萬兩。”吳文鈞道:“事後查出,乃是當時的戶部左侍郎付韜所做,他偏袒老家汝寧,私自寬鬆半年稅額近二十萬兩。”
“聖上大怒,將付韜貶斥邵陽,做了八品縣丞!”吳文鈞道:“此事,付韜雖不冤,但他卻是掉了任閣老設的局。”
“他知付韜廉潔正直,貪污舞弊就算設局,付韜也不會入局。”
“所以,他暗中囑咐汝寧知府,上奏汝寧災情,雖不過只是入冬後尋常的雪災,卻被他說的民不聊生。付韜信了,一幫請求朝廷寬免月稅,二則一時心軟,應了知府請求,暫緩了半年稅額,此一項他並未上奏。”
“付韜一走,任延輝就被提拔入內閣。”吳文鈞道。
任延輝氣的面色漲紫,和趙煜解釋道:“聖上,此事老臣並不知情。”
“吳文鈞純屬信口胡謅。”
怎麼就說到他身上來了,明明在說桂王的案件。
“是不是胡謅,是有證據的。”杜九言抽出一封信來,“這是當時的汝寧知府,如今的揚州知府親筆信。”
“他說了當年事情的來龍去脈。汝寧確有災情,但遠沒有他上報時的那麼嚴重。”杜九言道:“任大人,您可要看看?”
任延輝拂袖道:“不過是裡應外合謀害老夫,不看也罷!”
“不看也沒什麼,畢竟後面還有。”杜九言和吳文鈞道:“吳大人,事情一件一件地說。”
吳文鈞便一項一項的細數,他每說一件,杜九言就拿出一份證據,捧在手裡。
“這一項關於河壩貪污虧空,還涉及了前工部河道總督潘有量失職失察一事。”杜九言道:“吳大人,這一項和您的案子有關聯嗎?”
吳文鈞道:“是!當時河道出事潘有量正是河道總督,事後他便引咎辭官。”
杜九言點頭,看了一眼魯閣老,當時查案時,並沒有涉及潘有量,只是後來魯閣老在和銀手提到此人時,她才注意到。
畢竟河道出事,總督引咎辭職不算稀奇。
就是不知道,銀手的身世和潘有量有沒有關係,等此事結束後,她要寫信問一問銀手,在餘杭如何。
吳文鈞接着道:“水壩貪污案,當時貪污的銀兩覈對不上,並非是微臣一人所拿,而是多半給了任延輝。”
“此事我留有賬薄,留作他日身陷囹圄時,讓自己變的有價值,而多活幾日。”
也確實,他去年犯案,今年還活着,就是因爲他有價值,知道的多。
“這裡,”杜九言將賬薄拿出來,遞交給薛按,“吳大人是個心細謹慎的人,他一筆一筆的賬目,比賬房先生記的還要清楚。”
薛按遞交給趙煜。
趙煜沉着臉隨手翻了兩頁,就這兩頁中,就已經看到了四五次任延輝的名字。他的名字每一次出現,都跟着一筆龐大的數目。
當官的,比他這個當君主的更有錢。
趙煜不禁笑了起來,將賬薄放在手邊,沒有繼續翻看下去。
“賬薄在六年間一共記錄了五十二筆,進出流水的錢額,在三百萬兩上下。”
“而這五十二筆中,有四十六筆是和任閣老有關,所涉錢額,足有二百四十六萬兩。”杜九言看着任延輝,“任閣老,您每日穿的那麼寒酸,您貪的錢,是養外室了還是鋪在牀上每日枕着睡覺呢?”
“聖上,老臣冤枉。”任延輝知道,這個時候和杜九言再辯已經沒有意義了,他只要讓趙煜不動殺念,記着他的重要性就可以了。
更何況,如果他和魯閣老都沒有了,趙煜想要再扶持兩個起來,所花費的精力和財力,只會更大。
下一個上來的人,誰知道會是什麼樣。
“這麼多年,老臣對朝廷對聖上忠心耿耿從無二心。”任延輝道:“或許老臣是沒有臉面說兩袖清風,老臣也願意受到懲罰,但絕沒有他們所說的如此巨大的金額。”
“老臣是真的貧困,沒有任何造假之處。”
“他們這是污衊陷害、欲加之罪!”任延輝道。
“聖上,任閣老一向清廉,絕不會做這種事。”任黨官員紛紛出列,這個時候不保任延輝,那還要什麼時候保。
他們必須抱團。
趙煜閉目養神,這些日子他的話一直很少,不表態不露神思,讓人琢磨不透。
“清廉二字何其無辜,居然被用來形容任閣老!”杜九言笑眯眯地道:“以上,是任閣老入閣後,吳文鈞所知道的事情,想必還有很多不爲外人知道的。”
“這一樁樁罪行,實在是令人驚愕又失望,若還將任延輝留在朝廷,就是對天下貪官的縱容包庇,對清廉好官的侮辱。”
“這歪風邪氣,必然會如同蛀蟲,一點點蠶食大周,令它分崩瓦解。”
趙煜沒有說話。
杜九言看了他一眼,轉過頭來對上任延輝的視線,他的目光雖氣怒兇狠,可卻依舊很穩,顯然,他知道趙煜還是不捨得殺了他。
她能理解趙煜,所以,這把火還要接着燒。
杜九言衝着任延輝笑了,笑容比他更篤定,更沉穩。
任延輝駭然,心頭突跳,他猛然轉身正要說話,杜九言已先他一步,道:“聖上!話說到這裡,不免再回頭說一說桂王爺的案子。”
“桂王爺有沒有心造反,聖上您是他哥哥,您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若真有心,就不會胡鬧至此,漏洞百出,以至於這兩年和我一起做縣令,查辦案件,四處折騰鬧着玩兒。”
“他如果真有心,這些年在朝廷,他大可經營自己的勢力。可您心知,他不但在朝中沒有任何私交官員,以往所交的功勳舊友也不再密切來往。甚至於,他和我的孃家安國公府以及靖寧侯府都不走動。”
“如果他真有心,就不會對您撒嬌撒潑,在您面前還依舊和兒時一般,千方百計得兄長的愛護。”杜九言看着趙煜,柔聲道:“桂王的純粹,您比我更清楚。他要的不過是一家人和和睦睦,太后娘娘身體健康,您依舊是他的好哥哥。”
“他得您這樣的兄長,是他此生的福氣。而您也是對他珍之愛之。”杜九言語重心長地道:“聖上,父母情來自撫養和血濃於水,夫妻情來自相濡以沫舉案齊眉,只有兄弟情,纔是您二人共同經營彼此付出了真心,得到的情誼。”
趙煜的眼前,就浮現出自小桂王在他面前鬧騰的畫面。桂王想要他的糖,他有十塊也願意都給他,可是桂王每每鬧騰一通,卻也只拿走五塊,總會給他留下一半。
他愛護桂王,這是發自肺腑的疼愛。
正如杜九言所說,這一份兄弟情,是他們兄弟彼此坦誠相待,付出真心才經營得到的。
“王爺,”杜九言看向桂王,桂王蕩氣迴腸地喊了一聲,“哥!”
趙煜鼻尖一酸,怒罵道:“臭小子!”
杜九言忽然擡手指向任延輝,“可是這個人,他擅自揣摩聖意,他認定安山王和懷王出事,乃聖上之手筆,所以此番,他要代替聖上出手,離間他們的兄弟之情。”
“任延輝!”杜九言指着任延輝,大聲喊他。任延輝嚇了一跳,後退了一步。
“第一罪,你貪贓枉法,草菅人命。”
“第二罪,你在其位不謀其政,利用聖上對你的信任,傾軋朝野排除異己,而從不顧及朝政。”
“第三罪,你揣測聖意,自以爲是,污衊聖上之名!”
“第四罪,你陷害王爺、忠臣,離間聖上和桂王的兄弟之情!”
“任延輝,你對得起聖上的信任託付嗎?對得起你頭上這頂烏紗帽嗎?”
“你該死,死上千百遍,也難以平民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