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晨光化開青冥,自城中蔓延過一棟棟鱗次櫛比的房屋樓舍,照進遠方府邸別院窗櫺,灑去敞開書頁的案桌。
哦....哦哦昂——
雞鳴響亮,閔府漸漸熱鬧起來,人聲喧譁,一襲長裙拖地的女子帶着端有稀粥糕點的侍女走過長廊,過了月牙門,遠遠看見別院老樹下,書生擺上了畫架,潤筆作畫。
“陸公子。”
閔月柔從丫鬟手中接過托盤,邁着蓮步親自端過去,放去石桌,偏頭看去鋪開的畫卷上,樟樹挺立,枝繁葉茂下,是一個手握書卷的老人沐着透下斑駁,闔目讀書。
忍不住開口問道:“陸公子,這是叔驊公吧。”
陸良生點點頭,老人在世時,這位閔府小姐也是見過的,這樣說話,無非是給話起個由頭。
果然,閔月柔忽然眉開眼笑湊過來,站到畫架對面,平舉起雙臂,原地轉開,裙襬兜着風飛旋灑開。
“那,能給我畫一幅嗎?我想看看在紙上會是什麼模樣。”
“呵.....”
陸良生輕笑出聲,勾勒完恩師畫像最後一筆,重新鋪上一張空白畫卷。
“那你站在別動。”
“嗯!”
閔月柔收起雙臂,抿嘴含出一絲笑,手指交織垂在腹前,輕輕前傾,就像微微福禮。
風拂過樟樹,枝葉嘩嘩搖擺。
陽光照進窗櫺,走出書架的蛤蟆道人伸了一個懶腰,順道踹了一腳還在酣睡的王半瞎,下了牀尾,兩條短腿一蹦,攀上書桌腳,奮力爬上去,抖動後背密集的疙瘩,哼着小曲,走到窗框盤成一坨。
“今晨起個早,誰人哪得悠閒......還屬老夫最悠哉......”
原地不動,四肢挪了一個方向,蛤蟆道人哼着曲兒,看去外面坐在畫架前的徒弟,以及站在對面保持姿勢不動的女子,繼續哼唱。
“......還有我那乖徒兒,命中帶桃花呀......那女子......一看就不是良家,啊呸.....一看就是長情女吶啊~~~”
曬了會兒太陽,闔上眼瞼也就不去看那邊男女了。
.....只要不去西北,別碰上那頭白狼就行,這清閒日子過着不好嗎。
窗外,樟樹枝葉沙沙聲裡,陸良生看着眉目含情的女子,目光撇去畫上,筆尖勾勒老樟古樹下,窈窕的身段,長裙撫動,輕輕點綴,縷縷青絲高挽,髻頭插上金釵玉珠,後方房屋,窗櫺敞開,有書架長畫。
半個時辰後,陸良生落下最後一筆,朝畫上輕輕吹出一口氣、
頃刻,一陣風吹來,就在閔月柔身旁不遠,一道女子的身影憑空出現,陽光裡,朝着陸良生遙遙一福。
畫裡的女子走了出來,令得閔月柔捂着嘴巴,驚奇的看着這一幕。
“陸公子......這畫出的我,是活的嗎?”
下意識的伸手去摸,那邊畫中‘閔月柔’卻是敏捷的往後躲開,表情惟妙惟肖,看不出丁點真假來。
“良生!”
就在這時,月牙門外閔常文的聲音忽然響起,這邊陸良生放下筆起身,就見老人一身官袍神色匆匆,快步進來別院。
陸良生看他模樣,應該是下了早朝就趕回來,連官袍都沒來得及去後院換下,想着,便迎上去拱起手。
“侍郎大人,怎麼了?”
那邊幻象消失,閔月柔也收斂笑容小步上前,給父親福了一禮:“爹,發生什麼事了,去那邊坐下慢慢說吧。”
閔常文走去石凳坐下,緩了一口氣,說道。
“北面戰事出了意外......”
這話一出,窗櫺曬太陽的蛤蟆道人陡然睜開眼瞼,微微撐起上身傾聽,片刻,閔常文後面的話語傳了過來。
“......突厥大可汗沙鉢略親率十萬本部兵馬南下,我大隋各處交戰之地,不過是他幌子,此人一直按兵不動,尋找陣線薄弱之處,讓他找到達奚長儒所防之地,三千勁卒只剩七百,留下兩百人斷後,他才突圍而出,沿途烽火四起,二皇子已率京畿三萬兵馬前去救援......”
老人說着話,並沒有留意到站在一旁安靜聽着的書生已經轉身離開,平靜的走進房間,取過書架放去門口。
那邊父女倆聽到驢子嘶鳴和蹄聲才反應過來,閔月柔連忙問道:“陸公子,你這是幹什麼?”
“沒什麼,就在這裡耽擱了些時日,該出門走走了。”
書架放去老驢後臀,陸良生平靜的回了一句,將師父從窗框拿過來,放進隔間小門,低聲叮囑一句:“師父系好繩子。”
便牽過繮繩,朝老人拱手辭別,沒等閔常文,還有閔月柔說話,一眨眼就消失在月牙門外。
“爹,陸公子這是去哪兒?”
女子提着裙襬追出去幾步,已是看不到人影了,回頭着急的看去樟樹下的父親,老人嘆口氣,重新坐回石凳,擡起目光望向北面。
“他這是要去北邊啊,之前爲父以爲戰事不會出意外,才強留他在這裡多待些時日,唉,看來是爲父的過錯。”
北面戰事突變,老人也是今日早朝才知曉,到的現在這條消息已是在城中傳開,猶如電弧不斷蔓延。
寫有‘宇文’二字門匾的府邸裡,一向冷靜的宇文拓失手打碎了花瓶,看着一地碎片,心急如焚,短暫想了想,取過房中師父賜予的法劍就要出門,才走到庭院中間又停了下來。
耳中隱約響起陸良生的聲音。
“你乃前朝皇族,沒有皇命不可輕動,徒惹事端!元鳳那裡,爲師親自過去。”
法音入耳不過片刻,宇文拓冷靜下來,咬緊的牙關,慢慢放鬆,站了好一陣,才返去屋裡,法劍拍去桌面,望着屋外燦爛的晨陽,又是重重拍響。
‘但願師弟無事。’
......
陽光劃過雲層,延伸北方,雲端俯瞰而下,突厥騎兵捲起長煙衝向南方,在他們背後原野上,齊齊推進的步卒方陣在蒼涼的號角聲裡,朝垂死掙扎的那一小撥隋人進行最後的合圍。
沙鉢略促馬站去山坡最頂端,視線遠方的那一撥隋人,如今不足百人,依舊頑抗想要拖住他。
“薩滿大祭司,你看出這些隋人可是用了妖術?”
他身旁,一戰黑色戰馬邁着蹄子緩緩上前,馬背上,一個着獸皮拼接的衣袍男人,絡腮大胡,如鷹隼般的眼睛盯着大可汗所看的方向。
“南朝的修道之人,可汗不必擔心,白狼神之下,他不是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