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裴大人到訪,有失遠迎,見諒,見諒!”李曦笑着拱手。
裴俊臉上掛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勉爲其難地拱了拱手,“李大人客氣了,下官此次前來拜訪主簿大人,是有事要請教。”
“哦?”李曦聞言心裡吃不準裴俊的意思,瞥了他身後那些人一眼,然後便點點頭,道:“既然如此,裴大人請進,咱們書房敘話。”
說着,李曦做出一個側身恭請的姿勢,但是這時候裴俊卻並不舉步,反而是轉過身去,對着身後那位貴公子拱了拱手,也做出一個側身恭請的姿勢,謙卑地道:“趙大人請。”
他身後的那貴介公子,自然就是趙風凌。
當下趙風凌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李曦,此時見他露出一臉錯愕的表情,便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徑自舉步往府裡走去。
李曦的心裡念頭頻轉:“李大人?整個蜀州沒聽說過有個李大人啊?其他三個縣裡也或者有姓李的官員是李曦所不知道的,但是能那麼年輕,還能叫裴俊對他如此恭敬的……卻是實在想不出來了。”
不過當下雖然不知道對方的來頭,他卻也絲毫都不敢怠慢,只是等那貴介公子當先進去之後,他扭頭深深地看了裴俊一眼,這才快步跟上那公子,在前頭引客。
那六個壯漢和幾個車伕自然都被留在了府外,進去的只有裴俊和趙風凌,以及趙風凌帶來的那位管家。
書房裡,大家落了座之後丫鬟上了茶,李曦端茶在手,看看裴俊,再看看那位貴介公子,道:“裴大人賣的好關子,既然有貴客到,怎麼也不介紹一下,讓下官也好見禮?”
裴俊聞言不屑地笑了笑,站起身來,道:“李大人,好教你得知,這位乃是自長安來的趙風凌趙大人,現居中散大夫之職。他的令翁,乃是朝中歸德將軍、開國侯,尊號諱常奴的趙國舅!”
李曦聞言眉頭一皺,旋即鬆開。
既然要做官,那有些必然的功課便是一定要做的,因此關於時下大唐的官職,他倒真是下苦功夫記過,知道時下的大唐實行的是[品]和[階]分離的制度。
品,自然是指一個官員所擔任的實際官職的品級,這個關係到實際的權力,最重要,但是除此之外,還有階。這個階,就是一套被稱爲文散官和武散官的等級體系,名爲散官,自然就是閒散的意思,意思是不當職,是虛銜,只不過卻是每個流內的官員都必須有的。
比如李曦,在朝廷正式下文批准他擔任正九品下晉原縣主簿的同時,也同時任命他擔任了正九品下的登仕郎,這個登仕郎,就是文散官了,他每個月的祿米就要按照這個登仕郎的品級來領取。
而此前辭去了晉原縣主簿的李逸風老爺子,雖然不擔任實際官職了,但是他並沒有獲罪,只是自己請辭的,因此他身上那個登仕郎的文散官,也就依然在身,所以,他雖然沒有實際的職權了,但依然可以算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官員,每個月都可以支領俸祿。
再比如擔任蜀州刺史的周邛,因爲算是一方大員,因此他的官職雖然只是從三品,卻被朝廷授予了正三品的文散官:金紫光祿大夫,所以,他雖然做着從三品的官兒,卻可以按照正三品的等級領取俸祿。
後世裡經常會在一些雜誌報紙上看到的,某某副廳長後面會加個括號,括號裡寫,享受正廳級待遇。按照李曦的理解,這個[享受正廳級待遇],大概就可以類比成散官的階了。
中散大夫是正五品上的文散官,歸德將軍是從三品的武散官,而開國候,則是爵位了,只不過……都是虛職,以至於聽那裴家報了長長一大串的官職,李曦愣是沒聽出來面前這位中散大夫趙風凌到底是個什麼官兒!
不過,別的聽不懂,國舅這個詞,他可是聽懂了。
聽懂是聽懂了,可問題是,趙國舅?趙常奴?誰?
雖然民間向來便喜歡把宮中嬪妃的孃家兄弟稱爲國舅,但其實呢,這趙麗妃在宮中只是一個妃子,並非正宮皇后,按照規矩,他的哥哥並沒有資格被稱爲國舅的。
只不過眼下這情況,趙麗妃雖然不是皇后,她的兒子李鴻卻又是當今的太子,所以裴俊非要這麼說來拍趙風凌的馬屁,倒也沒人能說他有什麼不對。
當下聽了他這麼介紹,不管心裡明不明白,李曦當然都得趕緊見禮,只是那看過去的眼神兒卻不免帶了幾分狐疑。
不過旋即,他腦袋裡靈光一閃,卻是突然想起前些曰子在周府上課的時候聽老師周邛解說當今朝堂局勢的時候似乎提到過的一個名字——趙麗妃。
於是,順着藤兒往裡一想,大概能猜出來這趙風凌的身份,心裡也就多少有了些數。只是,趙風凌不好好地在長安呆着,卻突然南下來到蜀州,而且來到蜀州也沒有奉了任何敕令,便地方官府也不曾通知,只是不聲不響的便直接奔自己家裡來,這來意……
李曦曾贊過柳榮,覺得他那腦子簡直就是奔騰雙核的,卻殊不知在柳榮眼中,卻覺得李曦甚至比自己還要聰明那麼一線,如果柳榮知道奔騰雙核是什麼概念,指不定他會贊李曦的腦子是四核的……別的且不說,就在心念電轉之間弄清楚了這趙風凌的大概來歷的那一瞬間,李曦便已經無比敏感的想到了武蘭,然後就是不由得心裡一緊。
他施禮完畢之後,裴俊這個領路人的事情就算是辦完了,當下他看了看李曦,帶着一抹壓抑許久之後釋放出來的得意,然後才恭敬地衝趙風凌施了一禮,道:“趙大人有事要請教李大人,下官就不打擾了,便在外面相候。”
說着,他見趙風凌點點頭嗯了一聲,這便告辭了出去,臨走時還擡頭看了李曦一眼,一臉等着看笑話的得意。
見到裴俊退下去,李曦壓下心裡的狐疑不提,只是笑着問:“趙大人突然駕臨,倒也沒有提前通知一聲,若知道大人要來,下官等少不得要到城外去迎接大駕的。”
他這態度謙恭,說出話來也是捧着的意思,聽在趙風凌眼裡自然沒什麼,但是這個話落到趙風凌身後那管家耳中,卻是不由得就眉頭一皺。
這是在繞着彎子說他們不按規矩來啊!
雖然中散大夫只是一個文散官,但是按照朝廷制度,這等從五品的官員過境,還是應該報備給地方上知道的,但是很顯然,他們此行前來是秘密行事,自然不可能給地方上報什麼備,而李曦也很敏感的立刻就把握住了這一點。
心裡想着這李曦雖然是個主簿,看來卻是個不太好對付的人,倒不能讓他咬住這個由頭,不然後面就不好說話了,因此當下那管家便咳嗽一聲,淡淡地笑着插口道:“李大人客氣了,我家大人臨出都前,太子殿下差人過去特意知會了的,此行南下萬萬不可驚擾地方。”
李曦聞言不由得就心裡打了個突兒:好端端的,居然一口就把太子給搬出來壓人了,看來這後頭有大事兒啊!
頓時他心裡這不妙的感覺便又立刻加了幾分。
不動聲色地稱讚了幾句太子殿下仁厚,下面的官員們都很感謝這番殷殷體恤之情,李曦便把這個話題給帶開了,然後,他留心地看了那管家一眼,這才轉向裴俊和趙風凌,問:“不知道趙大人此次前來,卻是有何公幹啊?”
趙風凌咳嗽了一聲,見自己身後的老管家不說話,這才道:“公幹沒有,倒是有件私事要向主簿大人請教一番。”
李曦聞言深吸了一口氣,謹慎地道:“趙大人請講。”
“聽說你新近得了一個歌姬,叫什麼,武姬?對吧?”趙風凌問。
李曦聞言心裡不由頓時就咯噔一下子,心想果然如此。
當下他淡淡地點頭,道:“趙大人明察秋毫,下官府中確實有武姬此人。”
趙風凌見李曦老實的承認了,這臉上便帶了一抹笑意,點頭道:“如果說,本官看中了這個武蘭,想管你討個人情的話,不知大人是否願意割愛啊?”
李曦聞言看看他,“這個……說來下官愚鈍,不知道大人此意是……?”
趙風凌擺了擺手,一臉不耐煩的樣子,道:“沒什麼意思,就是看中了你家裡這個女人了,給不給吧?你要給,本官可以包你一個好前程,若是不給……哼!”
李曦聞言眼睛驀地一眯,旋即瞪開,便直直地瞧着趙風凌,那眼神裡,卻是已經絲毫都沒有了剛纔的恭敬,便說話也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蹦出來,“大人這是在威脅下官麼?還是在威逼利誘?”
趙風凌聞言不由得皺眉頭,心裡想着這小官兒怎麼居然敢對自己如此無禮,當下這心裡便頓時有了怒氣,想要呵斥幾句,不過還沒等他說話,他身後那老管家已經再次咳嗽一聲,於是他便只好把一腔怒火給憋了回去。
李曦聽見咳嗽,便轉而看着那管家。
那管家猶豫了一下,第一次擡起頭來與李曦深深地對視一眼,道:“來之前倒是沒想到,李大人是個明白人啊,不知道大人想要什麼條件才肯把人交給我們?”
李曦聞言忍不住嘴角抖了抖,然後他返身坐下,端起茶盞淡淡地咂了一口,道:“武姬是我的女人。”
那管家聞言不由得眼睛一眯,淡淡地道:“李大人,既然你已經接受了武姬,那麼想必有些傳聞你也是聽過的了,老朽在這裡不得不說一聲,這女子雖美,卻是個大禍根啊,大人只需將她轉給我們,離了這禍根不說,老朽還可以保你一個七品的前程,豈不是一舉兩得?這天底下美貌的女子有的是,大人如此年輕,切不可犯了糊塗啊!”
武蘭的身份來歷,李曦當然清楚,也知道這管家說的不錯,武蘭確實是個大麻煩,可問題是,她是自己的女人,而且還是自己已經越來越愛的女人。
當下他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好奇地問:“敢問這位老伯,你們爲何要把武姬帶走?”
聽了他這話,還不等那管家回話,趙風凌已自憋不住拍案而起,怒道:“混帳小子,你也配喊成管家老伯,你……”
那成管家突然咳嗽一聲,趙風凌急眉瞪眼地看着李曦,最後卻還是無奈地坐了下去。
這時那成管家才衝李曦拱了拱手,道:“實話不瞞李大人,老朽只是奉命而來,至於爲何非要帶走這武姬,卻不是老朽所能知了。只不過老朽見你年紀輕輕就行事老練,頗有大將之風,也知道你乃是蜀州刺史周邛周大人的學生,與朝中九齡公頗有淵源,這纔開口相勸一二。想來你也該明白,九齡公行事剛正不阿,若是他知道你府中藏匿了罪臣的後人,怕也是不會答應的吧?既然如此,不如干脆交給我們,豈不好?”
聽了這話,李曦不由得就在心裡嘆了口氣。
不過呢,其實自從知道了武蘭的身世之後,他心裡就已經多多少少的有了些思想準備,知道像眼前這種事情,早早晚晚總是會來的,眼下只不過來的時間實在是太早了些,來的時機也太突然了些而已。
當下他衝那成管家施了一禮,平靜但堅定地道:“多謝這位老伯的提醒與勸告,小子感銘五內,只是,那武姬乃是我的女人,如果誰能拿出她是朝廷罪臣之後的證據,朝廷明文正典的來抓她,下官自無話講,但是眼下,下官卻絕對不可能因爲趙大人和您一番簡單的說辭,就把自己的女人交出去。這件事,沒得商量!”
成管家聞言眼睛一眯,定定地看着李曦。
“啪”的一聲,趙風凌再次拍案而起,幾乎是指着李曦的鼻子,罵道:“他媽的,你小子別給臉不要臉!”
然後轉身對成管家道:“成叔,何必跟他一個撮爾小官費什麼話!”
成管家聞言並不理他,只是繼續地看着李曦,淡淡地道:“李大人,你可要想好了,老朽和趙大人此番前來,可是代表了太子殿下過來問你討人的,若是你真個拒絕了,後果可是不堪設想的很。不消多,只一個月的時間,那武姬還是會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我們手中的,大人何必非要如此固執?”
聽對方這次是真的語帶威脅了,而且李曦知道,這傢伙雖然只是一身管家打扮,卻顯然的地位比那所謂的中散大夫趙風凌還要有地位,他的威脅,自然是不可等閒視之的。
誰讓自己只是個九品芝麻小官呢!
“一個月?讓我破家滅門?”李曦緊緊地盯着那成管家,淡淡地問。
猶豫了一下,那成管家的目光突然陰鷙起來,鄭重的點了點頭。
心念電轉之間,李曦苦苦思索,同時心裡也忍不住再三拿捏。
武蘭是肯定不能交出去的,笑話,連自己的女人都能送到別人手裡,那自己還混什麼,倒還不如干脆就一頭撞死看看能不能再穿越回去好了。
但是不交武蘭,他們就要硬來了。人家聲明瞭的,是太子殿下要武蘭的,只要不交,一個月內就要把自己給連根拔起。
雖然那個什麼太子李鴻李曦穿越前都沒聽說過,也只是前些曰子才從周邛的口中得知一二,顯然這不是什麼名留青史的大人物,但即便如此,眼下人家是太子!
李曦這細胳膊嫩腿的,小小一個九品芝麻官,可是架不住人家輕輕一個手指頭!
這個時候,眼看着李曦臉上忽陰忽晴的,不知道他正在琢磨該怎麼對付自己,還以爲是他心裡正在天人交戰,雖然話說的硬氣,其實卻根本就不敢得罪自己呢!當下他便與那趙風凌對視一眼,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而趙風凌也是陪他笑了笑,扭過頭來再看李曦時,臉上的不屑愈發濃重了幾分。心裡卻在想着這傢伙剛纔對自己的不恭,便打算好了回去之後一定要想個辦法,至少得把他這個九品的芝麻小官給擼了!只要武姬到手了,到時候他還是個屁,太子殿下可以按照約定給他謀個官兒,自己也可以運作着再給他踢掉嘛!
當下成管家見李曦猶豫不定,便再次開口勸道:“李大人,你可要考慮清楚啊,一邊是爲了一個女人得罪了太子殿下,破家滅門,另一邊卻是從此得到太子殿下的照拂,前程似錦,想要多少女子都可以信手而得……”
…………
正當那成管家說到這裡,李曦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然後便立刻擡起了頭來。
臥槽,與其擔心、猶豫、害怕……還不如干脆就玩一把死的。
反正對方也不是沒漏洞。
他們是偷偷來的,什麼狗屁的中散大夫,連地方上都不敢告知,連個官服都不敢穿!顯然是他們藏着不知道什麼陰謀呢,而且這陰謀他們根本就不敢讓人知道!
什麼成管家,開口閉口的拿個什麼狗屁太子來威脅老子,還真以爲你們是懷揣密旨欽差大臣了?
狗屁!
想明白這些,剛纔一直都憋在肚子裡的怒火便突然一下子都冒了出來,李曦當即便深吸一口氣,目光炯炯地與那成管家對視着,突然大喝一聲,“阿早,給我過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