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巨響,是真的那種巨響。
一般人很難相信,拳頭和拳頭相撞的聲響也會如此巨大,彷彿兩隻鼓槌重重砸在一起,發出的巨響帶有一種低沉的捶鼓聲。
蹬蹬蹬蹬蹬!
幾乎就在四拳相撞的同一時刻,房遺愛連續踉蹌十幾步,鹿皮靴子與地面摩擦,發出一股難聞的焦臭味,顯然房二愣子努力想穩住身形,可惜相撞的巨力讓他壓根停止不住。
而在對面,虯髯客紋絲不動,持拳而立,恍如山嶽。
吼!
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劉仁實的霸王戟當空劈來,右側尉遲寶林槍出如龍,兩把重長兵器大開大闔。
兩個呆子雖然聯手對敵,骨子裡卻有着大唐武將的風範,攻敵而不願偷襲,所以同時暴吼一聲道:“兀那漢子,吃俺一戟(槍)。”
唯有李崇義滿臉陰險,輪動狼牙錘跳起來砸向虯髯客後腦勺,直到即將砸中之時,這貨才嘎嘎狂笑大叫,道:“雖然圍攻,但給提醒,記住了,俺們這叫以德服人……”
這一番動作說來很長,其實只在電光石火間發生,從房二愣子大吼出拳,到虯髯客雙拳正面相撞,再到劉仁實的霸王戟和尉遲寶林的亮銀槍,外加李崇義輪動狼牙錘跳到背後惡狠狠砸出,文字寫來有着次序,然而實際情況卻是同時發生。
所謂高手相爭只爭一線,四大彪子出手的動作其實並沒有先後之分。
“哈哈哈,來得好!”
但聽虯髯客一聲大笑,猛然單手朝着腰間一探,陡然巷子內白光一閃,一柄古樸大刀被他攥在手中。
但見他揚刀重重劈出,耳聽三聲轟鳴巨響,一陣罡風平地席捲,巷子中瀰漫出一股慘烈殺氣。
一人一刀,瞬間連劈三下,無論是劉仁實的霸王戟還是尉遲寶林的亮銀槍,又或者背後跳起來砸腦勺的狼牙錘,三種兵器似乎同時被大刀劈中,三個彪子腳下也是蹬蹬蹬蹬狂退不斷。
高手和絕頂高手,差距瞬間顯露無疑。
“哥幾個小心,這賊漢子好猛!”幾個彪子之中李崇義最壞,拎着狼牙錘再次攻上來道:“準備絕招,弄丫挺的……”
可惜他話才說到一半,另外三個呆子剛要圍攏合擊,卻見虯髯客踏步狂衝,手中大刀當空一記重掃。
轟隆!
呆子們手腕痠軟,手中兵器轟然砸地。
“哈哈哈哈!”
虯髯客又是一聲大笑,陡然整個人迸發出一股雖萬千人吾往矣的霸道氣勢,大喝道:“想出絕招?還是留着以後再出吧!老子先把你們抓起來暴揍一頓,再去試試你們那位傳說中力大無窮的小師尊……”
砰砰砰砰!
猛聽四拳入肉,力道如擊敗革,四個彪子同時被他砸倒地上,一柄大刀卻慢悠悠的杵在腳邊。
但見這位虯髯大漢扶刀而立,身上那股霸道的氣勢不怒而威,傲然睥睨又道:“二十年不履中原,毛頭小子也敢號稱無敵,便是他爹李元霸在世之時,老子一刀在手也沒怎麼在乎過……”
“是麼?你好厲害啊!”
便在虯髯客傲然之時,猛聽巷子口處悠悠一聲,似乎有人淡淡輕笑,又似熟睡之人的朦朧囈語。
聲音雖輕,語氣雖淡,然而虯髯客卻覺背後一陣冰涼,這威猛漢子想也不想回刀一劈。
大刀重劈,罡風再起,同時他口中暴喝一聲,巷子中宛如炸起晴天霹靂。
這一刀劈出之後,恍如百萬沙場橫刀立馬,便有高山河嶽阻攔眼前,似乎也扛不住這威猛霸道的重重一刀。
然而!
虯髯客眼中瞳孔猛地一縮。
他只看到一團黑影當空砸來。
那團黑影帶着呼呼罡風,比他手中的大刀更加威猛。那黑影分明是一把大錘,大的實在有些太過離譜……
躺在地上的四個彪子咧嘴大笑起來。
只聽李崇義嘎嘎兩聲,滿臉嘲諷道:“這個傻叉,他竟然敢和師尊剛正面,呵呵呵呵,太好玩了……”
轟隆!
但聽一聲震的鼓膜生疼的巨響。
鏘琅琅!
虯髯客的古樸重刀直接砸落地下。
叮噹一聲脆鳴!
大刀從中折斷。
這位宛如霸王的漢子面色肅重,雙目一轉不轉盯着身前三尺,他胸膛不斷起伏,他口中喘息粗重,他只敢自己的手腕酸楚無力,手臂和半邊身子已經麻木如枯。
兵器僅僅相撞一擊,他已經輸的一敗塗地……
……
好半天過去之後,虯髯客口中才緩緩發出一聲,低低問道:“擂鼓…甕金錘?”
卻見對面一個青年,手中錘子慢慢往地上一杵,似乎在學習虯髯客剛纔的語氣,淡淡說道:“十來天不曾活動,我還以爲天下又出了什麼大高手,原來是個吹牛逼的傻叉,仗着一把大刀也敢人五人六,嘖嘖,臉呢?”
虯髯客氣的胸口如塞大石。
剛纔他用大刀砸倒四個彪子,傲然發出一句‘二十年不履中原,毛頭小子也敢號稱無敵’的狂言,想不到這才短短一瞬之間,他的狂言竟然被人原封不動堵了回來。
身爲絕世武將,虯髯客有自己的自尊,他雖然一招潰敗,然而武人的意志並未消沉,怒聲道:“老夫雖然打他四人,但是並未痛下殺手,老夫方纔用的乃是刀背,否則他們性命絕對不保,閣下言語輕浮,非是武人之風……”
“是麼?”
對面青年淡淡一笑,語氣有種說不出的嘲諷。
虯髯客只覺胸口一股怒氣翻騰,咬牙硬忍再次說道:“以你的眼力應該看出老夫手下留情。”
哈!
對面青年一聲嗤笑,忽然把臉龐向前湊了過來,猛然神色一冷,森森然道:“在我的地盤,打我的徒弟,手下留情又如何,你打之前問過我沒有。”
這霸氣的語言,甩出去虯髯客至少十幾條街。
“閣下……”
“閉上你的臭嘴,乖乖給本國主認錯。”
對面青年一聲暴吼打斷,同時也宣佈了自己的身份是誰,他猛然拎起杵在地上的擂鼓甕金錘,彷彿輕飄飄一般往虯髯客肩膀一擱。
虯髯客半邊身子頓時一軟。
但是這威猛壯漢悶哼一聲咬牙忍住,竟然硬扛着四百斤一柄的錘子努力撐了起來,看他那怒眼圓睜的強撐架勢,分明是不願意在小輩面前顯露疲軟。
李雲笑呵呵看他一眼,忽然口中發出一聲惋惜嘆息,道:“可惜寶兒不再此處,否則死丫頭會配合我把你綁了。”
啪嗒!
地上忽然扔過來一團繩子。
看着這繩子其實乃是一根腰帶。
但見李崇義雙手提着褲子站在旁邊,一邊滿臉諂媚,一邊涎笑塌腰,沒臉沒皮道:“師尊且先歇息一番,綁人的累活徒兒效勞。”
李雲斜眼看他一下,笑罵道:“不錯不錯,很是不錯,你這扔繩子的眼力勁不錯,像極了你們的寶兒小師妹……”
李崇義原本滿臉諂笑,聽到這話陡然臉色一驚,似乎聽到了全天下最可怕的事,嘴皮子連連打哆嗦道:“師尊不要害我,這話萬萬不可亂說,倘若傳到寶兒小師姑耳中,徒兒我最少被她砍斷一條腿。”
“對對對對!”
旁邊三個呆子連連點頭,可憐兮兮看着李雲道:“是小師姑,不是小師妹,師尊啊師尊,求您可憐可憐我們。上次您只是在我們面前說了一句寶兒是我們的小師妹,而我們當時壓根沒敢接您那個話茬,但是仍舊惹得小師姑大怒,拎着兩把刀子追着我們到處砍,說是我們沒有嚴詞拒絕,分明是心裡支持師尊您的亂講……”
說到這裡似乎勾起了傷心往事,堂堂四個高大漢子竟然開始擦眼抹淚,無限委屈道:“可憐啊,那次我們被小師姑追殺五百多裡,圍着整個渤海城轉了足足半個月,要不是阿瑤師孃幫着解圍,恐怕我們早被寶兒師姑給砍死了,師尊求求您,這個話以後再也不能亂說了。她是我們的小師姑,不是我們的小師妹……”
李雲滿臉無奈,不知爲何心中有些煩悶,悻悻然道:“寶兒這死丫頭,這幾年越來越有些不講理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四個呆子嚇得面色蒼白,其中尤以李崇義反應最爲劇烈,這貨已經捂着腦袋蹲在了地上。
其他三個彪子勉強硬撐,不過目光卻鬼鬼祟祟四處偷瞧,似乎生怕他們的小師姑突然跳出來,所以彪子們保持着隨時逃跑的架勢。
好半天過去之後,似乎發現寶兒小師姑不會突然跳出來,彪子們這才心有餘悸拍了拍胸口,李崇義忽然小心翼翼湊近李雲,訕訕試探道:“師尊,要不您就一起娶了吧,趁着今日各家納彩提親,您把寶兒小師姑的親事也給定下來,免得我們整天擔驚受怕,傳出去對您的威名也有折損……”
“對對對對!”
其他三個彪子點頭如小雞吃米,一臉可憐巴巴看着李雲道:“至於提親的長輩不用您操心,徒兒們保證給您找一個輩分尊貴的人,只要您肯點一下頭,徒兒們必然把事情辦的妥妥當當,保證讓寶兒師姑花容怒放,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拎着刀子砍人。”
房遺愛似乎被寶兒揍的次數最多,因此對於這事尤爲上心,這彪子猛然把胸膛拍的砰砰亂響,大包大攬道:“我老爹,大唐宰相,如果讓他幫忙去提親納彩,寶兒小師姑肯定覺得開心。”
尉遲寶林努力擠出一個笑臉,道:“我爹也行,畢竟是領銜左右武衛的大將軍,並且還承擔陛下的御林軍大統領一職,擱到大唐所有國公里面也是一等一。”
“還有我還有我!”劉仁實不肯落後,急急表忠道:“我爹現在封了王爵,也能幫師尊去辦這件事。”
最後李崇義提出一個衆人皆驚的人物,很是急切道:“我去求淮南王爺爺,他的身份僅次於太上皇,有他老人家出面,寶兒師姑肯定滿意。”
李雲越聽越氣,陡然冷吃一聲,怒道:“堂堂男兒,傲骨何在?就算爾等被寶兒揍過,可你們怎麼就怕她怕到這般田地?寶兒入門比你們還晚,你們卻被她拎着刀子到處砍,丟不丟人,要不要臉?”
四個彪子頓時垂下頭來,可憐兮兮道:“寶兒小師姑是學武奇才,又有翟讓師伯祖當她的大靠山,除了師伯祖給她開小竈,聖女師孃祖也經常教她武功,練的還都是絕學,我們哪裡能比得上。”
“放屁!”李雲怒氣更盛,幾乎厲喝一般道:“爲師教給你們的很差嗎?是你們自己不用心思去學。咱們道門神通有幾十種,我根據你們的情況挨個選出最適合的武功,只要稍加努力錘鍊,最少也是一流高手,可你們看看自己,這幾年都練的什麼?”
說着突然一指被擂鼓甕金錘壓住肩膀不能動彈的虯髯客,大怒又道:“四個人打一個,竟然被人一刀劈倒在地,倘若不是爲師疾馳趕來,你們怕是早已被人給砸死了。”
四個彪子垂頭掩面,可憐巴巴辯解道:“我們想當橫刀立馬的大將軍,不想當縱橫江湖的遊俠兒,我們想幫着師尊開疆拓土,不想去做單打獨鬥的英雄豪傑,男兒志在沙場,百萬廝殺才是血性……”
李雲微微一怔,罵到嘴邊的話猛然嚥了回去。
這時虯髯客突然一聲冷笑,目視李雲道:“你這四個徒弟,倒是尊師重道,可惜你這師尊不通人情,白白瞎了四個忠厚孩子的心。”
他雖然被李雲一招打敗,然而骨子裡卻帶着武人的剛強,哪怕此時被擂鼓甕金錘壓得半邊身子麻木,然而嘲諷李雲的時候仍舊傲然直身。
李雲對這人倒是有些敬佩起來。
這時李崇義撿起仍在地上的褲腰帶,上前準備將虯髯客狠狠捆綁起來,虯髯客一臉傲然無懼,擺出一副任憑他人捆綁的架勢。
只不過,這威猛漢子忽然又張口說了一句,道:“地上那個小廝,傷的並不嚴重,老夫用的乃是巧勁,他飛進巷子吐血昏迷乃是摔的。”
四個彪子登時一呆,房遺愛連忙跑到那邊去看,也許是湊巧,恰好看到狗子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口中弱弱一言,次嗎二楞道:“二少爺,您咋在這?”
突然似乎回憶起一切,連忙可憐兮兮抓着房遺愛胳膊,道:“二少爺,不能滋事啊,您們四個少爺一起出來,稍微一弄就是塌天大禍,咱們不去惹事行不行,狗子陪着少爺去打老虎,打老虎可好玩了……”
這真是個忠心的小家丁,昏迷醒來的第一時間就擔心少爺會惹禍。
或者也正是因爲如此,所以才能良心換良心,狗子僅僅是一個小家丁,卻能獲得四個彪子的友誼,剛纔他被虯髯客打昏,四個彪子可是真心拼命。
虯髯客忽然一聲輕嘆,陡然竟雙手抱拳衝着李雲一禮,鄭重道:“老夫想求一事。”
李雲微微有些吃驚,看着他愕然道:“你竟然有餘力行禮。”
說完才發現虯髯客面色漲紅,耳鬢兩側全是汗水,顯然這威猛漢子乃是鼓足所有力氣抗住肩膀上的擂鼓甕金錘,所以才能勉強雙手抱拳行出一禮。
只聽虯髯客鄭重道:“我這輩子,從無欠人,剛纔出手打這小廝,原本只把他當個普通娃子,現在見他心性如此,實有我輩武人之風,既然是同輩中人,那麼出手打他就算欠了債了,老夫年紀已經不小,一身功夫卻還沒個着落,倘若閣下能給機會,老夫想把這個孩子收歸門下。”
李雲不有一怔,有些匪夷所思道:“你莫非忘了你現在還是個階下囚?”
虯髯客傲然一笑,很是自信道:“你會放過我的,你缺我這種沙場廝殺的猛將。”
李雲更加匪夷所思,甚至覺得這人腦子可能不太好,忍不住道:“你可能剛回中原還不知道,我大唐最不缺的就是沙場猛將。”
虯髯客看他一眼,不卑不吭道:“那是李世民的猛將,不是你渤海國主的猛將。”
李雲頓時一呆!
好半天過去之後,李雲才微微皺眉又道:“但是,你跟着那個老頭回來……”
不等虯髯客有所回答,緊跟着又道:“那老頭一回來就大張旗鼓,藉着當年當世大儒的身份廣邀四方,如果僅僅是想和門生故子敘敘舊,那麼本國主倒也開心有一位博學者到來,可惜,本國主麾下有幾百萬靺鞨人,你可能不知道,靺鞨人生活在這片原野土地上,北至極北,東至極東,山林原野,冰江雪海,他們到處都去,也幫我帶回來到處的消息……”
說着又是一停,言語忽然如刀,又道:“靺鞨人告訴我,在北方出現了一個小國,建立時間很短,然而擴張速度極快,而據那個小國的子民說,他們的國主是海外歸來的大聖人。恰好,你跟着的這位當世大儒,宣稱的也是海外歸來。”
這算是揭穿一切了。
但是虯髯客竟然面色不變,只是淡淡笑一聲道:“不管你信不信,在我踏入渤海的第一天我就想投奔你……”
李雲目光轉向巷子外面,似乎遙遙盯着某處一個方向,也淡淡笑道:“可是本國主卻聽人彙報,說是那位大儒想去給我的妻子送禮。”
虯髯客仍舊面色不變,道:“所以我纔想投奔你,因爲我知道他贏不了你。”
李雲忽然笑了,看着虯髯客道:“收付一個擅長沙場廝殺的絕世猛將,似乎不應該這麼簡單吧?”
他臉上帶笑,其實心裡很疑惑。
這事,確實透着古怪。
……
……超級章節,補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