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一聲巨響。
乒乓,一地碎響。
第一次的巨響是因爲侯君集掀翻了書桌,第二次碎響則是因爲書桌上的文房四寶跌落四方,硯臺筆筒砸碎一地。
“如此愚蠢之人,怎能九五至尊?”這位大唐兵部尚書一臉鐵青,仰天怒吼道:“氣煞我也。”
書房裡兩個下人渾身哆嗦,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收拾碎片。
“收拾個屁,都給老子滾蛋,滾蛋!”侯君集再次大喝,擡腳將兩個下人踢成滾地葫蘆。
大將軍發火,下人們噤若寒蟬,屁滾尿流抱頭鼠竄。
兩個下人慌慌而逃,書房門口卻人影一閃,有個少女突然走了進來。
這少女約莫十六七歲,生的明眸皓齒,豔麗不可方物。
“父親,您又發什麼火?”少女蓮步款款進屋,一路直接走到侯君集身邊,摟着他的胳膊嘻嘻道:“不要生氣啦,承乾是監國太子,他有權督問國事,去大理寺問案也是份屬應當。”
“份屬應當個屁!”侯君集暴喝一聲,氣咻咻道:“他腦子蠢,海棠你也腦子也蠢不成?”
他猛然甩開女兒手臂,一臉憤怒道:“涇陽侯的妻子投案自首,現在大理寺聚集了滿朝目光,誰去都可以,唯獨皇子不能去。結果這蠢貨不但去了,而且還想施手段升堂,你說是不是作死,你說是不是作死?”
少女海棠有些不悅,低聲道:“父親,您最近動輒辱罵承乾,莫非是不滿我們的婚事不成?”
她是侯君集的掌上明珠,也是李承乾未過門的太子妃,古代女子一旦婚配就心向夫家,海棠雖然還未和李承乾謀面,但是女人的心思就是這般微妙,她已經將自己當做了李承乾的妻子,言語之中對自己父親頗有誤解。
侯君集發出長長一聲嘆息,喃喃道:“老夫真是有些後悔,當初之事決斷太早,怕是要誤你一生幸福……!”
他看了女兒一眼,語氣忽然變得期期艾艾,小心翼翼試探道:“海棠,若是爲父拼了臉面不要去求一求陛下,將你改配給涇陽侯爲妻,此事你以爲如何?”
海棠微微一怔,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侯君集所說何事,登時大怒道:“父親您何出此言?自古女子三從四德,女兒已經許配給太子,連婚書都做過交換,父親怎能改口亂講,您要逼死女兒不成?”
侯君集苦笑搖頭,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的性格太隨老夫,不但剛強剛烈而且不懂回頭,唉,可惜,可惜……”
他一連發出兩聲嘆息,心中猶自有些不甘,再次喃喃道:“若是你能嫁給涇陽侯該多好,哪怕當一個平妻也行。”
做父親的不會賣女兒,侯君集產生如此想法,其實是對比了韓躍和李承乾的人品,他要保證女兒的未來。
可惜海棠卻誤解了侯君集,聞言顯得更加惱怒,大聲道:“父親大人還請住口,您若再這樣出言侮辱,女兒唯有一死了之。”
侯君集嚇了一跳,他知道自家女兒稟性剛烈,說尋死就肯定尋死,絕非說出來嚇唬他。
“爲父不說了,乖女千萬不要生氣,一切都是爲父的錯!”可憐天下父母心,強如侯君集者也要給女兒道歉。
他伸手握住女兒柔荑,目光隱隱有光彩閃動,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海棠忽然幽幽出聲,柔柔道:“父親,事情真已到了不可收拾境地麼?承乾他……他……”
少女其實很聰慧,她心裡什麼都懂。
侯君集一臉肅重,沉聲解釋道:“爲父在東宮安插了密探,剛剛探子傳來消息,說是李承乾聽了謀士元鄴之策,他準備杖責涇陽侯之妻。”
海棠登時一呆,喃喃道:“杖責涇陽侯之妻?承乾他怎麼敢這樣?涇陽侯是我們大哥,他的妻子就是我們大嫂……”
她此前只聽說李承乾要去大理寺問案,並不知道李承乾還打着杖責的主意。
侯君集苦笑一聲,嘆息道:“是啊,他怎麼敢?先別說這杖責打不打得成,就算打成又怎樣?贏得一時,輸掉所有,以後他的名聲就臭了,恐怕陛下和娘娘都要寒心。”
爭皇位可以,用陰謀詭計也可以,但是你一切都得行在暗中,萬萬不能拿到明面上來幹。
杖責自己大嫂,而且還是懷着身孕的大嫂,這種事若是宣揚出去,天下人一口唾沫就能把李承乾噴死。
“父親,現在怎麼辦纔好?承乾他……他可是已經動身了,陛下和娘娘豈不是要寒心?”
侯君集緩緩沉吟,忽然眼中冷光一閃,森然道:“事已至此,瞞是瞞不住了,爲今之計只有一條路走到黑,要麼把涇陽侯之妻打死在大堂上,要麼就讓她們死在天牢中。”
海棠大驚,脫口而出道:“父親,您此言何意?”
侯君集眼中一狠,忽然負手離開書房。
他臨走之前看了女兒一眼,竟然不做任何解釋,只是淡淡苦笑一聲,大有深意道:“海棠吾女,爲父所做一切都是爲了讓你幸福……”
聲音蕭索,漸去漸遠,此時正是日上三竿,冬日陽光弱弱射下,在他身後拖着一條略顯疲憊的影子。
海棠茫然站在書房之中,好半天才忽然驚醒聲,大叫道:“不好,父親這是要去殺人……”
天牢殺人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派死士猛衝,用人命硬堆出才行。
李承乾要做蠢事,侯君集卻被綁上戰車,爲了能讓太子爭到皇位,他只能豁出去硬來。
韓躍之妻若死,再施展一番刺激手段,到時韓躍必反。
如若韓躍不反,那麼他還有第二招,第三招,第四招……能夠成爲兵部尚書,侯君集並非浪得虛名。
海棠是個剛烈的少女,偏偏剛烈之女一般都心性善良,她在書房裡呆呆半天,也不知忽然下了什麼決心,竟然匆匆離房而去,一路直奔家中圈養飛禽之所。
片刻之後,一隻海東青沖天而起,兩翼展開盤旋天空,隨後一路飛向北方。
如果有目力極強的人縱眼觀看,也許會發現這隻海東青的雕爪上捆綁着一個竹筒,上面隱約寫着一行娟秀小字:李靖伯伯代收,急轉涇陽侯親啓。
落款兩字,依稀海棠。
……
……
今日的大理寺好生熱鬧,東宮太子突然擺起車架,直接將大理寺的正門給堵了。
大堂之上,大理寺卿裴矩懶洋洋坐在主位之上,老頭似乎有些睡意朦朧,不斷仰天打着哈欠。
李承乾臉色有些發青,語氣冷硬道:“裴寺卿睡好了沒有,孤王讓你升堂問案,你說年老力衰要休息。本孤體恤老臣讓你小憩了半個時辰,爲何到現在還拖着不升堂?”
“太子急個什麼勁?老夫這不是升堂了麼?”裴老頭打了個哈欠,揚起枯手顫巍巍一指下面,笑眯眯道:“你看,兩班衙役都已站好,這還不算升堂?”
“既然升堂,爲何不帶犯人?”
“犯人,哪裡來得犯人?”裴老頭撇眼看了看李承乾,語帶不屑道:“太子還是年輕啊,讓老夫教你一教,依照我大唐律法,凡未定罪者,皆不算犯人。”
老頭年高德劭,曾歷兩朝四代,他和李世民說話都敢打哈欠,對太子語帶不屑又咋樣,誰敢動他不成。
李承乾強忍怒氣道:“就算不是犯人,那也是嫌犯。涇陽侯之妻偷盜虎符,此事涉及謀逆之舉,本太子不得不查。”
他其實也很聰敏,早就看出來裴老頭存心保護,當下猛然轉頭大喝,冷然道:“來人啊,帶疑犯上堂……”
古代律法森嚴,一旦犯人上堂按例先得打殺威棒,這就是李承乾的目的,也是裴老頭拖延的原因。
兩班衙役面面相覷,每一個人動腳去帶人。太子的屬下對視一眼,元鄴忽然悠悠一笑,淡然道:“爾等沒聽到太子之令乎,小小衙役也敢枉顧君上,着實該殺。”
太子是國之儲君,地位僅次於皇帝,確實可能稱爲君上。
李承乾趁機大喝,厲聲道:“還不速速去帶犯人,爾等目中無君乎?”
啪——
一聲驚堂木響,兩班衙役還沒動作,裴老頭先一臉大怒,指着李承乾喝道:“太子目中有老夫乎?此乃大理寺正堂,老夫乃大理寺正卿,朝堂之事老夫不管,但是進了這個門老夫說了算。實話告訴你,想提涇陽侯之妻過堂,你今天想都別想。”
李承乾也大怒,他猛然從椅子上站起,喝道:“今日本太子倒要看看,是你這個大理寺卿有權,還是本太子有權。本孤麾下何在?大理寺衙役尸位素餐,咱們自己動手去天牢提人。”
“得令!”一隊甲士高聲答應,轉身霍霍而行,分明是直奔大理寺天牢。
“大膽!”裴矩氣的鬍子都翹了起來,老頭手指顫顫指着李承乾,勃然怒道:“太子越俎代庖,眼中還有陛下訂立的規矩麼,大理寺由老夫坐鎮,你安敢私自提人?”
李承乾森然一笑,冷冷道:“本孤正是守規矩,所以纔有權提人。”他猛然伸手入懷掏出一物,嗤笑道:“裴大人老眼昏花不妨仔細看看,這是孤王的監國金令。”
裴矩登時一怔,徒然坐回椅子。
監國金令,持之可管天下之事,除了李世民不需奉從,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反駁。
李承乾動用此令,顯然是鐵了心也要升堂問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