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這時,忽聽遠處傳來蹄聲隆隆,這次來的不是馬車,而是一羣武將騎馬赴宴。
李泰扭過小臉一看,頓時冷哼出聲。
李承乾也扭頭看了一眼,他目光落在那幾個武將身上,臉上瞬間閃過一絲得意,轉頭對李泰道:“青雀看見沒有,這幾個將軍都是和本王交好之人……”
“承乾哥哥勿要張狂,小弟軍中勢力淺薄,這一點我確實不如你,但是你能比得過他麼?”
這個‘他’能從魏王口中說出,不用想也知道是指韓躍。
李承乾微微一怔,隨即狠狠一甩袍袖,冷聲道:“爲兄雖然比不上他,但我至少還能比一比。青雀你就可憐了,府中養了一羣無用書生,個個口燦蓮花,胸中實無一策……”
他說到這裡猛然附身,湊近李泰耳邊森然道:“若是將來某一天玄武門舊事重演,你這羣書生能上戰場麼?他們手無縛雞之力,恐怕連菜刀都拎不起來……”
李泰臉色微變,正欲反脣相譏,忽然遠處又跑來十幾匹駿馬,一人哈哈大笑道:“兩位王爺都早到了啊?還站着幹什麼,趕緊進宮啊,今晚俺老程要喝個痛快。”
來者赫然是李勣程咬金等人,十幾個國公呼啦啦翻身下馬,駐守宮門的持戈甲士上前檢查一番,然後躬身快步退後。
李承乾和李泰同時輕哼,擡腳直接進了皇宮。後面老程哈哈不斷,和十幾個國公勾肩搭背很快也進了宮門……
……
此時夜色迷離,正是華燈初上,皇宮之內到處掛着紅燈籠,無數持戈甲士來回巡視,又有幾十個大內高手隱在暗中,花叢邊,大樹下,隱隱約約都藏着人。
隨着慢慢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赴宴者進入皇宮,衆人順着路徑一路越過金水橋,然後繞過上朝的太極殿,最後來到皇宮東側的立政殿。
大唐皇宮有四大宮殿羣,其一爲太極宮,這是皇帝處理政事所在。其二是李淵的大安宮,化爲太上皇隱居之所。其三是太子東宮,由於李承乾被削,如今東宮處於空缺狀態。
最後一個宮殿羣就是立政殿,這個宮殿羣共有八座建築,佔地足有六百七十畝,分爲前後兩個院落,乃是皇宮第四大宮殿羣。
立政殿前面的院落擁有兩座大殿,每次皇家舉辦大型宴會都在此處。
後面的院落有六座宮殿,但是夜間不準外臣踏足,因爲它屬於後宮範疇,長孫皇后的寢宮就在那裡。
此時正是戌時二刻,換算成後世也就晚上八點鐘,夏日風涼如水,宮內花樹上蟲鳴蟬唱,前來赴宴的衆人各自進門落座,忽聽殿後幾聲鐘響,李世民的身影繞出一扇屏風。
皇帝龍行虎步而來,後面跟着蓮步款款的長孫皇后,再後面則是四大正妃和四大嬪妃,此外還有三個懷抱小孩的婕妤。
其實婕妤已經不能算妃子,位置比嬪妃低很多,只比才人略微大一點,按說皇族宴會婕妤沒資格參加,不過這三個婕妤都生了皇子,自古皇家母憑子貴,所以這三個婕妤沾了兒子的光。
李世民目光緩緩一掃,發現大殿之中坐滿赴宴之人,無數宮女已經端着盤盞布好菜餚,只因他和皇后未至,所以沒人動筷吃喝。
韓躍也早到了,他第一次參加這種宴會,各種禮儀全都不懂,最後在一個宮女的指點下坐於某處,左右環顧半番,發現自己獨佔一桌。
指點他的宮女乃是皇后貼身侍女,她安排韓躍坐好之後,又讓太監搬來一桌四椅放在側面,然後恭請豆豆四女坐於其間。
這個名堂叫做配桌,古代女人地位不高,出席宴會只能坐在夫君身側,比如長孫的桌案就在李世民旁邊,她雖是一國皇后,同樣也坐於配桌。
那宮女辦事極爲伶俐,專門爲豆豆四女擺了一桌輕淡可口的菜餚,其中遍佈人蔘燕窩和魚翅羹湯等名貴補品,顯然是用了心思。
豆豆心地最是善良,看她忙裡忙外忍不住想要致謝,哪知宮女突然咯咯一笑,壓低聲音道:“四位王妃還請勿怪,咱們女子不能居於主位,所以奴婢只能從菜餚上做些手段……”
她左右看了兩眼,小聲繼續又道:“這些人蔘燕窩按律只有皇后和正妃才能享用,我偷偷吩咐御廚房加做了一份,幾位王妃不要說出去纔好……”
這是一種示好,也是一種情分,韓笑眼珠轉了幾轉,忽然從手腕上褪下一個手鐲,塞給宮女道:“姐姐整晚辛苦忙碌,我這個東西送給你戴。”
宮女嚇了一跳,連連搖頭推辭道:“此鐲奴婢見過,乃是皇后娘娘心愛之物,娘娘賞賜給您乃是出於寵愛,我一個小宮女哪敢戴這個。”
“讓你拿你就拿着!”韓笑使勁把鐲子一塞,嘻嘻道:“你若不拿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我家夫君。”
宮女一呆,轉頭偷看韓躍一眼,也不知她心中想到了什麼,突然俏臉紅潤髮燒……
……
便在這時,猛聽李世民哈哈一笑,揚聲道:“諸位愛卿爲何遲遲不肯動筷?來來來,今晚雖是皇家的皇族晚宴,但也是朝堂的慶功之宴,家都把酒杯端起來,咱們君臣共飲一杯……”
皇帝有令,誰敢不從?大殿中無論皇族還是朝臣全都恭敬起身,端着酒杯一口乾掉。
第一杯酒下肚,代表宴會正式開始了。
今晚即是皇族宴會,也是慶功宴會,慶功就要涉及封賞,程咬金忽然大聲道:“陛下,如今草原已經平定,突厥之戰威震天下,陣斬一百萬,俘虜一千萬,此戰堪稱大唐立國之後最大的勝利,臣請陛下不吝封賞,以慰征戰將士之心。”
此話才一說出,滿殿落針可聞,許多人眼中精光悄然一閃,心中暗暗道:“要開始了!”
杜如晦手撫鬍鬚一臉笑眯眯,轉頭對房玄齡低聲道:“程知節最擅長虛報戰功,如今又是西府趙王麾下第一馬前卒,他幫將士們請功是假,幫西府趙王邀功纔是真。”
老房緩緩點頭,淡淡道:“正該如此!”
兩位宰相對視一眼,隨即擡眼去看李世民臉色,大殿衆人也是如此,人人都想看看皇帝的反應。
只見李世民端着酒杯淺飲一口,不斷點頭道:“自古有功必賞,若是苛待有功之人,以後誰還肯爲國盡忠?”
他緩緩沉吟一番,忽然反問程咬金道:“知節你不但是開國國公,而且還是行伍之家出身,不如你來給朕一個建議,此次該如何封賞纔好。”
皇帝此言一出,滿場無不驚愕,大殿之中突然站起來一個武將,大聲反駁道:“陛下萬萬不可如此,程知節最喜誇大軍功,您安敢讓他建議封賞?方纔臣聽他說話就有氣,明明陣斬五十萬,他卻虛報陣斬一百萬,明明俘虜三十萬,他卻虛報俘虜一千萬,此獠無恥之極,臣請陛下嚴懲之……”
程咬金勃然大怒,跳起來大罵道:“草你姥姥個蛋,我們明明抓了四百三十萬俘虜,如何到你嘴裡就變成了三十萬?抹去大頭說零頭,那四百萬戰俘讓你吃了啊?”
那武將抱着膀子嘿嘿發笑,故意引誘道:“剛纔你還說一千萬,現在怎麼又變成了四百三十萬?”
程咬金想都不想,指着他鼻子罵道:“老子虛報戰功不行嗎,陛下尚且不予揭穿,你他娘算是老幾?今晚誰家的褲襠沒有夾好,竟然把你這龜孫漏了出來……”
滾刀肉就是滾刀肉,壓根就不在乎對方引誘他說實話。老程不但自承虛報戰功,而且張口罵對方是個**,滿堂之人無不鬨笑,到處一陣噴酒之聲。
那武將怒髮衝冠,厲聲喝道:“姓程的雜碎,有種咱們出宮一戰,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我呸!”程咬金重重吐了一口吐沫,滿臉不屑道:“想跟老子單挑,你他娘不夠資格……”
“大家都是國公,老夫憑啥沒有資格?”
老程牛眼一翻,哼哼道:“都是國公又如何,陛下曾經說過,國公與國公,其實大不同。你纔打了幾場勝仗,身上又有幾多戰功……”
武將反脣相譏,大聲道:“你打的勝仗很多麼,你身上的戰功很厚麼?”
老程哈哈一笑,滿臉得意道:“這話你還真是問對了人,咱打的勝仗雖然不多,但是一場抵上你一百場,此次平定草原突厥,一戰拿下頡利汗帳,俺當時是左翼先鋒……”
那武將臉色一怔,突然悶悶無法做聲。
戰功就是戰功,這是實打實的戰績,任誰也污衊不來。
韓躍一直正襟危坐,彷彿沒有聽見老程和武將的吵罵,早先那個宮女悄悄湊到他桌旁,壓低聲音道:“王爺需得小心一些,此人名叫武士彠,爵封大唐應國公,曾任利州大都督,他是追隨太上皇起兵的老人,以前東宮設有太子左右衛率,這武士彠擔任衛率大統領,麾下整整三萬人馬……”
韓躍恍若未聞,拎着酒壺自斟自飲,忽然笑呵呵道:“這個酒水不行,味道喝起來太淡,不如本王釀造的高度酒帶勁。”
宮女一呆,張口還想繼續,韓躍輕輕一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話。
便在這時,李世民忽然起身而立,手端杯盞淡淡一笑,道:“程知節無須再爭,武士彠無須羞惱,封賞之事朕已思忖良久,你們且都坐下吧。”
老程連忙拱手,武士彠也彎腰一禮。
李世民慢慢掃視大殿,突然對着韓躍喝道:“我兒還不起身,速速上前聽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