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懸中天,近午的春風已經以變的吹面不寒,夾雜着嫩草味道的微風爲屋子裡帶來盈盈的春意以及點點的和煦。
沉睡中緩緩醒來的李泰只感覺一隻小手在臉上似蜻蜓點水般的輕觸一下,又飛快的縮回,好似一隻生怕受到驚嚇的動物在試探讓它感到新奇的物件一樣。即便李泰在半夢半醒之間仍然能感覺到對方的忐忑。
緩緩張開眼睛,李泰半闔半開的眼睛還沒完全適應室內的光線,只見滿眼都是一個小女孩的特寫。雙鬟望仙髻中間緊緊的扎着豔紅的線繩,略帶枯黃的髮鬢散落在自己身上,一雙黑亮黑亮的雙眸緊盯着自己,剛剛還在不停觸碰自己的小手死死的捂着小嘴,整張粉妝玉砌的小臉寫滿了忐忑和不安。
沒等李泰說出哄勸的話語,跪坐在自己身旁的小女孩已經聊起來牀幛,驚喜的聲音喊着:“娘,娘,快來看,四哥醒了,四哥醒了。”
隨着宮女將牀幛完全打開,長孫氏急切的坐在牀邊,以至於雲鬢上斜插着的玉花寶樹釵叮咚亂響。一雙素手小心翼翼的幫李泰整理散亂的頭髮。“青雀,今天感覺好點了嗎?”
看着李泰想要起身,連忙按住李泰的肩膀,說道“再躺會養養神,剛醒來,仔細風吹到,小心着了寒氣。”
有些哭笑不得的李泰看着和自己心裡年齡相差無幾的長孫氏,雖然已經習慣了長孫氏作爲母親的親暱,仍然帶着幾分不好意思的說道:“母親,沒事的。躺的久了身子也酸,起來活動活動。再者說,我雖然是體弱但也不是泥娃娃,這點風只夠提神,還吹不病我。”
李泰向站在長孫氏身邊身穿一身大紅色圓領郡王服的李承乾眨了眨眼,卻收到李承乾的一個鬼臉。
李泰掙扎着要起來。感受到李泰的堅定,長孫氏溺寵的拍拍李泰,輕柔的扶着李泰坐了起來。
跪在牀頭的小女孩連忙從嫣兒手裡接過一個靠枕,認真的放在李泰的身後,虛扶這李泰靠好後,又將蓋在李泰身上的純白色細絨毛毯向上用力拉幾下。學着長孫氏的樣子輕輕拍拍李泰,甜甜的聲音帶着討好的口氣忐忑的說道:“四哥,麗質剛剛弄醒了你,你不會生氣吧?”
此言一出,大家不禁啞言失笑,李承乾語帶玩笑意味的接話:“我說今天麗質妹妹怎麼這麼乖,學會照顧人了,原來是惹禍了,開始學會彌補了。嘿嘿”
麗質還小,聽不出李承乾話語裡玩笑的意味,加之在她小小的心裡,躺在牀上的這位哥哥是碰不得的,認爲不小心觸碰了就容易失去哥哥,斜靠在牀頭的李泰只是看着他笑,卻不出聲,於是委屈和焦急充斥這單純的小心眼,眼眶裡孕育出晶瑩的淚花,嘴裡不停的喃呢着:“娘,哥哥欺負我.”
長孫氏急忙裝作呵斥的對李承乾說:“作爲兄長,欺凌弱妹妹,有當兄長的樣子嗎?”
李承乾也不答話,只是對着麗質做了個大大的鬼臉。
李泰見狀連忙將麗質圈在懷中,一邊輕聲的安撫,一邊向側身站在身邊的嫣兒使眼色。
嫣兒忙不迭從案几上拿塊麗質喜歡吃的蜜糖玉露團,放在麗質的小手裡。
手捏着吃食的麗質在李泰的哄勸中破涕爲笑,卻將手中的點心遞到李泰嘴邊。李泰看着眼前希翼的小臉,在點心上咬了一口。見李泰肯吃自己的東西,麗質高興的親了下李泰,卻是狠狠的瞪李承乾一眼。
轉回頭看見長孫氏逗趣的笑靨,麗質開始爲自己的孩子氣感到不好意思,急忙將小腦袋膩到李泰的懷中,不敢看衆人。但貪吃的小嘴卻不聽的張闔着。
在麗質幼稚的心裡總認爲李泰的小院是最好的。只要不打擾四哥睡覺,做什麼都沒人干涉。而且還有各種各樣的點心,吃食。若是四哥醒着還會抱着自己,哄着自己。在小孩子簡單的眼裡,有人哄,有的玩,有好吃的,沒有約束的地方就是真正的樂園。在麗質的心中認爲李泰哥哥的身邊就是樂園,這裡能給予她想要的東西,自然而然的麗質就喜歡呆在李泰身邊。
感覺到兒子此時的精神不錯,長孫氏也笑靨如花,細聲軟語問道:“青雀,睡了好幾個時辰了,餓了吧,早就讓廚房準備了飯食,是現在吃,還是再等等?”
瞥了一眼窗外高照的豔陽,李泰思量下,答道:“等中午和母親一起吃吧,夜裡醒來已經吃一頓了,吃完就睡,還沒消化呢,不急的。”說着想起自己強迫嫣兒同桌的樣子,古怪的瞟了嫣兒一眼。
此時的長孫氏滿心都是這個常年昏睡的兒子,恨不得放在眼裡拔不出來。又怎麼能忽視李泰的小動作?長孫氏何許人物?那是在深宮大內裡打滾十幾年的人,能在皇帝后宮和太子集團的夾擊下將秦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條,李泰的小動作怎麼可能逃脫出長孫氏的眼底,結合府裡宮人們的閒言碎語很容易就得到了結論。望着李泰笑語妍妍道:“恩,既是不餓,就等等一家人一起用飯。”
繼而又調侃李泰道:“嗯,嫣兒也要多吃點,青雀呀,和美女同食是不是能多吃幾碗啊?”
嫣兒聽言,心想這逾越禮數的事終於暴露了,大驚之下急忙匐地請罪。
李泰沒有想到長孫氏會在現在說這個話題,急聲道:“這誰沒事閒的告我的黑狀,是我逼迫嫣兒的,不關她的事。母親,你可別聽外人的讒言。”
就衝着長孫氏對李泰的溺寵根本沒當成什麼事,只是出言調笑而已,卻沒想到嚇到了李泰和嫣兒。
長孫氏看出來李泰對嫣兒的呵護和擔心,對李泰說:“哎,青雀大了,知道袒護身邊的人了。”
轉過身來看着請罪的嫣兒,和聲道:“雖然有些不念尊卑,也不至於這麼誠惶誠恐的?規矩禮法是要講的,也要有個人情在不是?別的不說,單憑你衣不解帶的照顧青雀多年的情誼,這點禮數上的事也就罷了。這王府我還是說了算的,起來吧。
嫣兒意識到長孫氏並不是來興師問罪,一顆提到嗓子眼的心纔算落了地,“多謝娘娘開恩,奴婢以後不敢了。”謝恩後,也不敢多言,忙低頭站在一邊。
看着嫣兒沒事,李承乾小眼睛提溜亂轉,目光在長孫氏和李泰之間遊弋,略微低下頭,嘟囔着:“一樣給我們當孃的,偏心四弟太過了吧。”
衆人之間距離很近,即便是小聲嘟囔也是聽聽的清清楚楚。
“哦……,母親偏心?承乾,你且仔細說來,母親那裡偏心讓你不舒服了?”長孫氏的聲音雖然舒緩,卻是不容置疑的問道。
“就是……,就是……”承乾面帶慌亂偷偷掃李泰一眼,試圖爲失言找到合適的藉口。
“就是什麼?你實話實說,不怪你。”
“就,就是四弟可以隨時睡醒了就吃飯,還,還點心、水果不斷。母親,你總告訴我要按時吃飯,別的還總讓我少吃,所以我才說娘偏心的。”說完李承乾垂頭不敢看長孫氏。
李承乾這個自以爲是,孩子氣的藉口連心裡年齡將近三十歲的李泰都瞞不過去,更別說整日裡在這皇宮內苑裡勾心鬥角的長孫氏了。估計在座的也就是麗質聽不明白。望着在自己懷裡瞪大了眼睛的麗質,李泰輕輕的撫慰着麗質,沒有爲自己辯解什麼。
長孫氏緊盯着低頭不安的李承乾,半響才長嘆一口氣,幽幽道:“唉……,你也知曉,青雀從降生開始就身體虛弱,怪病纏身,多年間清醒少昏睡的多。你可以肆意打鬧,飽食無憂,他呢?只能是躺在牀上,圈在屋裡,還經常發寒,發熱,昏睡多天不醒。當孃的沒給他個好身子,娘已經錯了,若是沒有這個小廚房,再不能讓他醒來吃上口熱乎東西,那是讓做母親錯上加錯。這些你應當是明理知曉的?”
話語停頓下來,長孫氏略微轉過身去,背過李泰輕拭去眼角的淚花,對李承乾厲聲道:“這你還攀比不平?作爲兄長,作爲我秦王府世子就這麼點思量?倘若那天青雀一時……,你於心何忍?何況你的‘偏心’並不是對青雀而言吧。”
長孫氏起身走向李承乾,在長孫氏的注視下,被點破心思的李承乾無法推脫,只好含糊不清的言道:“我,我不是想說四弟,我是想說我的小廝丁泉,他,他前天被您打了板子後逐出去了。”
李承乾偷偷的瞄了嫣兒一眼,又連忙低下頭,這言外之意很是明顯。李泰不知道這個小廝丁泉是誰,是什麼回事,但李承乾這是明擺着要牽扯到嫣兒,急忙出言學着麗質的樣子裝嫩打岔:“娘,我餓了,這就起牀,讓人把飯菜送上來吧。”
李泰剛要起牀,被長孫氏一把拉住,一語雙關的道:“別急”,親自幫李泰拿過衣物,注視手忙腳亂幫倒忙的麗質和一心服侍李泰穿衣的的嫣兒,開釋到:“承乾言中的丁泉是魯王李元昌送他的小廝,自從進府,就在府裡言語是非,不守尊卑,前日被杖責後逐出王府了。和你無關,承乾是看到我寬帶嫣兒才心生不服,你且安心。”
“承乾!”寬慰李泰一番之後,長孫氏對李承乾語帶嚴厲說道:“那丁泉算甚,暫不說魯王把他送來安的什麼心思,且只說從丁泉進府後言語輕慢,挑弄是非,不分尊卑,處置已經輕了。只憑他挑撥出你今天的作爲,沒小杖打死算是他逃過一劫。”
長孫氏是越說越氣,言語之中斥問的色彩更加濃郁:“你拿丁泉和嫣兒攀比?嫣兒性情如何,誰不清楚?原就是在我身邊細心伺候我多年的,就是緣於這個這份細心本分才被我差使到青雀身邊。一直以來盡心盡力,衣不解帶的照料青雀,豈是那個奸猾無知的丁原可比?承乾,你年紀小,受人矇蔽不能明辨是非這不怪你,可是與你講清道理之後,你還死不悔改卻是大錯特錯。承乾!你可知錯!?”
“母親,孩兒錯了。”李承乾見到母親真的生氣,忙將長孫氏扶坐在牀邊,拱手認錯,急聲到:“母親,且別生氣,孩兒知錯了,不該親近小人,以後再也不和他來往,一定聽從教誨,千萬不要動氣,孩兒真的知道錯了”
丁泉是誰李泰並不在意,李泰在意的是現在的魯王,將來的漢王李元昌,潦草的後世記憶中這位漢王應該說是位有才無德之人,一筆行書,一卷奔馬,可以算得上是書畫雙絕的人物。若說德行,開始和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攪合在一起狼狽爲奸,李建成、李元吉敗落後銷聲匿跡一段時候後又和李承乾交往過甚,最後的下場悲慘。是個行事奸猾,立場不定,喜歡投機之人,這德行自然好不到那裡。讓李泰最意想不到的是,現在他就和李承乾有交往,看來還比較密切,這個時候李承乾可沒有什麼投資價值,衝李世民挖坑的可能性比較大。估計長孫氏也是看明白了這點,才把丁原逐出府門。
就待長孫氏還想說繼續教導李承乾時,門外宮女的聲音傳了進來“稟王妃娘娘,宮裡傳來旨意,尹德妃請您過去議事。”
這則消息使長孫氏本不舒坦的心情變的更加壓抑,無奈之下也顧不及教導李承乾,只好對李承乾言道:“以後多看看書,少些玩耍,做事多思量一番,今天我還有事,你們兄弟一起吃頓飯吧,這樣的機會也不多。別忘記吃過後帶麗質休息,他們還小,你作爲兄長要照顧弟妹的。
也不等李承乾回話,轉身又對李泰語帶愧疚的說道:“本打算一家人熱熱鬧鬧吃頓飯,誰成想變故太多,今天母親就不能陪你了,好好將養,等以後身體大好了讓承乾帶你四處走走。
“母親。”李泰目視有些懊惱的母親,輕聲寬慰道:“飯那天不一樣吃,您去忙您的吧,只是,只是您也不必處處小心操勞了自己,順其自然就好。”
“處處小心”、“順其自然”若有所指的話語讓長孫氏心底一驚,莫非這整天躺在牀上的孩子竟然明白?轉念一想,一個六歲的頑童怎麼可能瞭解宮中的詳情,也許只是說錯話了。也就不再多言,玉指點點李泰的額頭,在一羣宮女的擁護中不捨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