幷州的雪不似長安,紛紛揚揚,鵝毛一般鋪撒下來,彷彿沒個盡頭。
小巧用撥子攏了攏暖盆裡燒的紅紅的炭,道:“看着雪下得沒個停的時候,園子裡的雪是怎麼也掃不乾淨了。”
蘇雲給安哥兒擦了流出來的口水,看着他把抓到手的布老虎要塞到嘴裡,笑着拿開了:“雪大天冷,也不用讓她們冒着雪再去掃了,橫豎還會積上的,待雪停了再說吧。”
小巧添了幾塊銀絲炭到暖盆裡,卻是偏頭道:“送去與大夫人和綠柳的信也有好些時日了,怎麼還不見捎了信來,叫人怪不放心的,眼看着就要臘月二十三祭竈了,偏生還不得消息。”
蘇雲望了眼半闔半開的窗外不曾停歇的雪,搖了搖頭:“只怕道上也是風雪大,耽誤了路程也難說。說來也要到元日了,怕是要準備一番,雖然是在幷州,也不能太過冷清了。”
小巧笑着道:“要用的早就已經送了來,宅子裡如今什麼也不缺,不過也該給哥兒做一套新衣,喜慶喜慶。”
“也給蟲娘做一套吧,她攏共只得那幾套衣裙,從前的道袍也是不能穿了,前些時日做的那幾套衣裙怕是不夠。”蘇雲盤算着,“還有你和櫻桃瑞珠幾個,於媽媽她們也都添置些新衣吧。”
小巧也歡喜起來,卻又有些遲疑地道:“怕是要買不少衣料,做起來也要費工夫呢。”
安哥兒盯着被蘇雲拿開的布老虎,伸手想要抓,蘇雲只得又拿了給他,口中道:“橫豎是買了衣料請裁衣娘子來宅子裡量了做,我替安兒做一身就是了,費不了什麼工夫。”
小巧這才笑開來:“那停了雪,婢子陪娘子去市集挑上些衣料子。”
馬車緩緩地在殘雪未消的路上停下來,小巧扶着蘇雲下了馬車,向市集坊中走去。
市集兩旁俱是商鋪,有不少綢緞衣料鋪,蘇雲帶着小巧進去仔細挑了挑,雖然種類不算少,綾羅絹紗綢緞錦都有不少,只是花色與質地卻是比之長安少了許多,並且價格昂貴。
小巧挑出一匹硃紅小團福織錦料子,摸了摸笑道:“這匹倒是喜氣,也不扎手,若是給哥兒做件小襖倒是好看應景。”
蘇雲瞧了瞧,笑着道:“你別光顧着他,替你自己和櫻桃她們都挑上幾匹吧。”
她說着話,卻是望住一匹竹青色素面蜀錦,面料光滑服帖,倒是極好的,擡頭問那掌櫃娘子:“這匹錦緞價值幾何?”
掌櫃娘子看着這主僕二人挑了好幾批衣料,都是上好的織錦緞,忙笑道:“這匹是蜀錦,纔打巴蜀運送而來,顏色和料子都是極好的,在這幷州城中怕是挑不出第二匹了,這位娘子識貨。”她說的唾沫飛濺,“如今娘子瞧上了,那便只收五金,若是旁人怕是要多費上兩金才肯賣呢。”
小巧吃驚地瞪大眼,這麼一匹素面無花的織錦就要五金,可是比長安高出好幾倍的價格,這分明是漫天要價。
掌櫃娘子聽得她如此說,卻也不惱,笑了起來:“兩位怕是纔到幷州吧?也難怪不知道這裡的情形,幷州天寒風沙大,並不能養蠶種桑,自然不產這些衣料,這些都是千里迢迢自巴蜀和江南運送而來,這一路上的車馬費就要費去不少,自然價格也要昂貴許多,但是料子是實打實的好,娘子一看就是貴戶人家,眼光也是極好的,又哪裡會看得上這點子銀錢,只是我們這些商戶人家卻是要指着這個營生呢。”
蘇雲微微笑着,回頭瞧了瞧,一共挑出八匹料子,加上這一匹蜀錦,攏共九匹:“勞煩娘子點一點,一共要多少銀錢?”
掌櫃娘子見這二位出手闊綽,一次買下這許多,笑得合不攏嘴,算了好一會,笑道:“原本九匹要收二十六金,如今也不敢多要了,二十五金便罷了。”一副心痛割肉的模樣。
小巧哪裡肯依,不依不饒地與她磨了好一會嘴皮,終於說到二十三金成交了,這才高高興興地讓人包了衣料送去宅子裡。
出了綢緞鋪的門,小巧一拍頭,驚道:“娘子還不曾替自己挑上幾匹料子呢,光顧着別的了。”
蘇雲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我還有幾箱籠的衣裙,長安帶來的衣料子也是有兩匹餘下的,若真要回去裁了便是。”
她心裡想的不是給自己挑衣料做新衣的事,卻是這幷州的情形與先前自己所想大不一樣,所有的衣料子都要耗費車馬人力從南邊運送而來,難免價值昂貴,如此一來想要開成衣行只怕也是行不通了,不然這高昂的成本就吃不消,而精工訂製的手工費也不是尋常百姓能消費起的,這裡可不比長安,沒有那麼多達官貴族,勳貴世家。
只是她唯一擅長的就是這個,如今不能以此做營生,卻要靠什麼來養活自己?怕是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市坊兩邊商鋪外,還有不少挑着毛皮料子出來售賣的獵戶,搓着凍得通紅的手,站在雪地裡跺着腳,見有人看時,便用嘶啞的聲音吆喝着叫賣講價。
前一回跟着李倓過來,倒也瞧過幾處,只是匆匆看了看,挑了幾張,這一次卻是可以細細挑選了。
蘇雲帶着小巧在一處挑子前停住了腳,只見那位老獵戶的挑子上掛滿了狐狸、狍子和一些叫不上名字來的獸皮,張張都是完整無缺的,看來是經驗豐富的老行家了。
蘇雲一眼看中一塊完整的紅狐毛皮,跟上回給蟲娘買的那張紅狐皮卻是相似,只是更爲鮮豔,上面一根雜毛也沒有,光滑透亮,她不僅拿起來瞧了瞧,毛皮剝得十分乾淨,邊緣也光滑整齊,若是拿回去與蟲娘做個圍脖,倒是與那披風極爲相襯。
她正要開口問價,卻聽一旁的有人道:“蘇娘子,這皮料子算不得上好,只能是尋常貨色。”
蘇雲回頭看時,只見上次在方府見過的那位姚司倉夫人帶着個小丫頭緩緩走過來,正看着蘇雲手裡的紅狐毛皮笑着。
蘇雲與她見了禮:“想不到在此遇見夫人,真正是巧。”
姚夫人輕輕笑着:“果然是巧,我也不曾料到出來市集能遇見蘇娘子。蘇娘子可是要買毛皮料子?”
蘇雲點點頭,望向手裡的紅狐毛皮:“夫人方纔說這料子算不得上好,卻是爲何?”她看來看去,只見毛皮完整,毛色純正不見有什麼殘損,如何會說算不得上好?
姚夫人輕輕一笑,卻是接過蘇雲手裡的毛料子翻過來,只見背面的板料上顏色黯沉發黃褐,不似尋常所見那般均勻地泛白,她問那老獵戶:“這料子怕是母狐身上的吧,瞧着放了些時候了,可是如此?”
老獵戶不想這位看起來大戶人家的夫人竟然這般清楚,磕了磕煙槍,頷首道:“夫人說得不錯,這毛皮乃是母狐身上剝下的,比不得那些公狐的毛皮。”
姚夫人笑着望向蘇雲:“蘇娘子怕是不知道這個,母狐毛料雖然看着與公狐不差分毫,卻是用上些時候便會掉毛,光鮮不了多長時間。”
蘇雲才知道原來皮毛料子還有這許多講究,笑着向姚夫人道了謝:“……夫人如何會如此熟悉這個?”照理說,一位官家夫人對這些也不會這般瞭若指掌。
姚夫人微微攏了攏鬢角,笑道:“我本就是幷州人,祖上也是以打獵耕種爲生,並非什麼大家貴戶出身,自然是知道。”全然不隱瞞自己的出身,十分坦蕩地望着蘇雲。
蘇雲霎時對她印象好了許多,比起八面玲瓏卻不知打着什麼主意的方夫人,與那位看似柔柔弱弱卻是精明狡猾的孟夫人,眼前這位坦率直言的姚夫人倒是更對她胃口。
只是姚夫人並不像那兩位一般死纏爛打,幫着蘇雲挑好了毛皮料子,便笑着欠身:“府裡還有瑣事在身,便不陪蘇娘子再走了,先告辭了。”
蘇雲對她幫着挑料子十分感激,還了一禮笑道:“夫人若是得空,去我宅子那邊小坐,說說話總是可以的。”
姚夫人也不推拒,笑着點頭,轉身帶着丫頭走了。
回宅子的馬車上,小巧瞧着那幾張毛皮料子道:“幷州這地方真真是與長安大不一樣,尋常衣料子都要花上幾金才能買下來,偏生這在長安少見的毛皮料子卻是也只要幾金就能得了,這好幾張毛皮竟然抵不上方纔的那幾匹衣料。”
蘇雲一愣,忽然心頭閃過一個念頭,在長安時,這樣完整的毛皮十分稀少難見,故而價格昂貴,一張上好完整的狐皮料子動輒要數十金的價格,而在幷州,卻不過是幾金卻還尋不到買主,若是能將這幷州的毛皮運送到長安去,讓成衣鋪製成披風、斗篷、圍脖之類售賣,或許能賣出極好的價格,這中間的差價很是誘人。
看着那幾張毛皮料子,蘇雲一時又有些期待了,若是真難成功,即便開不了成衣鋪,日後的營生卻也不難了。
-------------------------------------
今晚掉了點節操,只有雙更,明天發誓要撿起來,保持三更,請親們多多鼓勵一下,繼續支持。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