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茲。
伊邏盧城。
作爲龜茲的王都,伊邏盧城從來都是最繁華的存在。
但大唐最近增派了官吏,讓城中多了些凝重的氣息。
城頭,兩個官員在低聲說話。
“大唐的官吏看着兇悍,眼睛一瞪,讓人心中發慌。”
“他們做事急切,看到慢騰騰的就會呵斥。”
“沒辦法,說是大唐來的官吏以後會越來越多,可咱們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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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大唐的官吏越來越多,咱們就越來越少。”
“國主說要配合,可怎麼配合?”
“咦!看看。”
二人擡頭,就見前方長長的一行人在靠近。
城中有騎兵衝了出去查探,近前後並無表示。
“這個時節哪來的那麼多人?”
“咦!那麼多大貨車,好像是商隊?”
“不是商隊,好像是……移民!”
二人走下城頭,幾個大唐官吏也來了,對他們微微頷首。
“這一批是長安周邊的移民,按照上面的吩咐,要弄到一起居住。”
“也能有個照應。”
“對,身處異域,身邊有街坊更安心。”
“好多人!”
“兩百多人。”
大車吱呀吱呀的,男的回身說了些什麼,車簾掀開,露出了一張張女人和孩子的臉。
他們看着伊邏盧城,眼中多了憧憬。
“說是這裡種地方便,做生意也成呢!”
“做生意被人看不起。”
“只要能掙錢,什麼看得起看不起的?”
身材高大的周虎下馬走到馬車邊上,衝着車裡說道:“大郎,二郎。”
六歲的周大軍探出頭來,興奮的道:“阿耶,到了嗎?”
“到了。”
三歲的周大跳在車裡嚷道:“阿孃,讓我出去,讓我出去!”
“外面冷,不許出去!”
楊氏探頭看了外面一眼,眼中多了憧憬,也多了些擔憂,“夫君,如何?”
“好得很!”
周虎伸手進去,把虎頭虎腦的周大跳抱了出來,指着伊邏盧城說道:“二郎,看看,這便是以後咱們的家了。”
楊氏看着前方,想到了許多。
他們家原先在鄭縣,因爲土地分配太遠,每日周虎去種地要走很久,疲憊不堪。
後來官府鼓動移民,說是過來就有田地分,而且經商方便。
還有房子分配,連生活物資都準備好了。
這是供神仙呢?
衆人都不信,後來縣令賭咒發誓,若是有假,他就帶着一家子移民龜茲。
大唐男兒,言出必踐!
於是周虎就心動了,可楊氏卻擔憂。周虎拍着胸脯,說大不了自己去當府兵。
周虎孔武有力,真要去參加府兵,絕對沒問題。
就這樣,一家子來到了龜茲。
“周虎!”
周虎回身,見是鄭縣一起移民的王初。
王初笑吟吟的道:“說是能在一起聚居,周虎,咱們兩家靠着?”
王初身體不大好,若是單獨居住,怕是會被人欺負。
周虎痛快的點頭,“好,一起。”
王初心中大石頭落地,“等安頓好了,我請你飲酒。”
前方開始交涉了。
一家家,一戶戶的查驗身份,隨後安排住所。
走在城中,帶着異域風情的建築,還有那些外藩人,讓移民們不禁默然。
“這裡……不是大唐!”
有人後悔了。
周虎大聲道:“誰說不是大唐?這裡是大唐的安西都護府,咱們來了,這裡便是大唐!”
這一行人被安排在了城西。
周虎一家子隨即安頓了下來。
“糧食還夠吃,不過坐吃山空可不成。”
周虎弄了弓箭來,“娘子,給我準備些乾糧,我去周圍轉轉,看看能否弄些野味回家。”
“外面兇險呢!”
楊氏擔憂。
“看看你和孩子們都瘦了,不弄些肉來怎麼行?”
周虎皺眉,“趕緊!”
“阿耶,帶我去!”
周大跳是老幺,最得寵愛!
“等你再大些了,阿耶就帶你去!”
晚些他出城,守城的有大唐軍士,問道:“去何處?”
“家中的妻兒從長安一路來這邊,身體不大好,想去狩獵。”
軍士看他身材魁梧,“你往右邊去,那邊有林子,不過說是有虎狼,小心些。”
“多謝。”
周虎消失在右邊,城頭,一羣大唐官吏在議事。
“移民們要安置好,吃住要盡心,還有……”
安西都護府的長史張輝微笑道:“切記要哄哄他們,請他們寫了書信,不會寫字不打緊,咱們幫他些,寫了書信帶回去,讓那些人知曉安西的好處,以後移民自然源源不斷。”
衆人應了。
有人問道:“張長史,最近城中移民和龜茲人發生了好些起衝突,還動了手。”
“爲何動手?”
張輝冷着臉,不怒自威。
“大多是龜茲人心慌,覺着咱們來是佔了他們的地方,就無事找事。”
“什麼地方?”張輝斬釘截鐵的道:“這裡是大唐的地方,沒有大唐,龜茲早就被突厥和吐蕃給滅了。以後遇到這等事,要公正嚴明,誰的錯說清楚,該如何處置就如何處置,切記要秉公行事。”
他看着衆人,肅然道:“咱們是大唐的官吏,遠在數千裡之外,不可丟了大唐的臉!”
“是!”
衆人轟然應諾。
城外來了數騎。
“去看看。”
張輝帶着人走下城頭。
幾名騎兵在城門外勒馬,隨即喊道:“大捷!”
張輝眼睛一亮,“何處大捷?”
一個騎兵大聲喊道:“盧國公領軍征伐突厥,大敗阿史那賀魯,阿史那賀魯僅以身免!”
“好!”
張輝暢快的笑道:“阿史那賀魯竟然被打殘了嗎?那我安西自然安全。”
有人問了細節。
“武陽侯一戰下嚥城,殺敵三萬餘,築京觀。隨後盧國公領大軍破敵,武陽侯率三百騎突襲阿史那賀魯的牙帳,阿史那賀魯帶着十餘騎遠遁,俘獲了無數……說是牛羊漫山遍野都是……”
“好啊!”
“吐蕃被揍了一頓,最近是不敢出門了,如今阿史那賀魯又被迎頭痛擊,長史,我安西便要大發展了。”
張輝點頭,“無外患,趕緊種地經商,只要移民穩住了,數年後這裡便是大唐的安西,誰也奪不走!”
他的眉間全是自信!
事實證明確實是這樣。
若非被斷絕了和大唐本土的聯繫,安西丟不了!
周虎下午回來了。揹着一頭黃羊,手中還拎着一串大鳥。
“好箭法!”
守門的軍士豎起大拇指,“可想做府兵?”
周虎搖頭,“家中妻兒得照顧呢!”
軍士笑道:“府兵平日裡就幹自己的事,農閒時操練,要出征纔會廝殺……”
想到老大如今已經懂事了,還能幹些活,周虎有些意動。
“在西域做府兵,錢糧可不少,我看你身材魁梧,箭法應當了得,進了軍中,說不得過幾年就能做個隊正,再過幾年能做校尉呢!”
“哪敢想那個!”
周虎躁得慌,趕緊拎着東西回家。
“羊?”
楊氏見他帶着獵物回來不禁雙手合十,虔誠的感謝佛祖,隨後就把獵物收拾了。
“隔壁的王初身體不大好,這羊切一半給他家送去。”
周虎坐下,愜意的招手,把兩個孩子叫來。
楊氏劈了半邊羊過去。
“王郎君!”
“來了!”
王初的娘子出來,見她拎着半邊羊就搖頭,“這如何是好,不能呢!”
楊氏笑道:“都是一個地方的,守望相助。咱們剛到,我家夫君打獵厲害,這些不缺呢!趕緊拿着,回頭烤來吃,記着別燉,羶味大。”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王初的娘子李氏面色微變,“好些人。”
楊氏回身,就看到了十餘當地大漢走來。
爲首的大漢看着楊氏手中的半邊羊,就喊道:“她偷了誰家的羊?”
他的大唐話說的格外的彆扭,但楊氏聽懂了,“這是我家夫君去城外打的。”
大漢獰笑道:“什麼城外打的?今日纔將安置下來,接着就知曉哪裡有羊?這分明就是偷的。你們都是小偷,專門偷咱們的東西……”
李氏氣得臉紅,“這羊一看就不是餵養的,你血口噴人!”
裡面聽到了動靜,王初出來問了情況,說道:“若是不妥,那便請了官府來做主。”
大漢上下打量着他,突然劈手一巴掌,把王初抽的眼冒金星,一抹鼻子,竟然流血了。
大唐男兒,從不躲避!
王初咬牙切齒的衝上去,他本就體弱,加之對手人多,沒兩下就被打倒在地上。
那些大漢圍着他在踢,臉興奮的漲紅。
李氏衝進家去,楊氏喊道:“夫君!夫君!”
李氏拿着菜刀衝了出來,眼睛發紅的砍殺。
大漢輕鬆握住她的手,伸手捏了她的胸脯一把,怪笑道:“舒坦!”
門開了,周虎出來恰好看到這個場景。
“賤狗奴!”
大漢衝着他罵道:“弄他!”
周虎大步走來,一拳就幹倒一個。隨即揪住了大漢的衣領,只是一拳就打的滿臉桃花開,接着一膝,大漢當即軟倒在地上,連慘叫都沒了。
周虎見王初被圍毆,發聲喊就衝去。
拳腳飛舞。
那些大漢被打的七零八落,有人喊了一聲,接着外面來了更多的人。
周圍的門都開了,那些剛移民來此的人家看着這一幕……
男子回身進去,再出來時都帶着橫刀。
女子進去,拎着棍子或是菜刀,把老人和孩子護着。
這便是大唐!
他們緩緩迎了上去。
雙方沉默逼近。
外圍那些本地百姓袖手旁觀。
“咱們人多,三百多,打他們四十人,定然能打的他們抱頭鼠竄。”
“最好打死幾個,把他們全數趕走。”
“移民移民,這裡是龜茲,不是大唐!”
“有人發話了。”
一個大漢過來,“若是打贏了,參與的每人發一百錢!”
“誰?”
大漢搖頭,“很可靠的人。”
幾個男子摩拳擦掌的,“這是必贏的,咱們也去。”
於是那些人更多了。
周虎把王初拎起來,交給李氏,“先回家去。”
李氏搖頭,哽咽道:“奴從未被人這般羞辱過。”
雙方逼近。
周虎拎着橫刀冷笑。
對方有人說道:“可敢用拳腳。”
周虎二話不說把橫刀收了。
“大唐男兒,拳腳也當世無雙!”
羣毆開始!
移民人少,可架不住兇悍啊!
沒多久,這羣找茬的龜茲人崩潰,隨即被追打。
“要讓他們服氣,就得把他們打怕了,一直追!”
周虎帶着移民們一路追殺。
那些旁觀的本地人目瞪口呆。
“差不多十打一啊!”
“竟然打不過?”
“我的天,這些人真的沒用。”
“大唐人兇悍。”
“那是軍隊兇悍!”
一個女子捂嘴,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們的百姓也兇悍,你們看,那些人壓根就不敢回頭看一眼。”
張輝正帶着人在城中巡查。
“長史,長安來的一些商人說是想請你飲酒。”
張輝搖頭,“有事辦事,合理的就辦,不合理的,就算是喝金銀老夫也不去。”
“那是……”
腳步聲震動。
“誰動了軍隊?”
“不對。”張輝皺眉,“腳步聲散亂,不是軍隊。”
“閃開!”
前方的行人閃開,一羣本地男子狂奔而來。
“護着長史!”
嗆啷!
隨行的官吏和軍士拔刀,目光炯炯的把張輝圍在中間。
十餘人,面對數百人卻壓根就不但心。
“不對,他們怎地鼻青臉腫的?”
數百人狂奔而至,接着飛速跑了。
後面……
“是咱們的人。”
四十多個移民赤手空拳的在追趕。
“賤狗奴!”
“驢日的還敢跑!”
四十多人竟然追打數百人……
本地人驚呆了。
而張輝卻淡淡的道:“讓他們知曉些分寸也是好事,不過切記別鬧出人命來。”
軍隊能以一當十,百姓同樣如此。
隨行的龜茲官員乾笑道:“果然兇悍。”
張輝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若是持刀在手,這數百人能活下來的不會太多。”
龜茲官員打個寒顫。
“死人了!”
調戲李氏的大漢死了。
“是下身遭遇重擊,應當是膝吧,整個下身都腫脹起來……成了一團爛肉。”
驗屍之後,周虎被帶走了。
“夫君!”
楊氏悲痛欲絕,王初堅持下牀過來,跪在門外說:“若是周虎因此被處置,我願同罪!”
楊氏哭了一晚上,第二日凌晨做飯給兩個孩子吃了,然後把他們託給李氏。
“你去哪?”
楊氏說道:“我去探監。”
她順利見到了周虎。
“放心,死不了。”
周虎在牢中看來還不錯,同監牢的幾個龜茲本地人此刻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個個鼻青臉腫。
楊氏哽咽道:“這是他們先動的手。”
她出了監牢,到了王宮前,大聲的道:“那人羞辱婦人,我家夫君是爲民除害!”
王宮的看守看着她,就像是看着白癡。
“我家夫君是爲民除害。”
她在那裡孤獨的喊着。
張輝來了。
“先回去,此事老夫定然會給個公道。”
楊氏倔強的道:“那人羞辱婦人,誣衊我家夫君偷盜……夫君只是失手而已。”
“衆目睽睽之下打死了人,老夫也得按照規矩來,你且回去,這幾日有麻煩只管去尋大唐來的官吏。”
楊氏卻搖頭,“他們說有人想把夫君弄死在牢中。”
王宮裡出來了一個官員。
“張長史,國主聽聞了此事,說是駭人聽聞,雖然同情,不過既然出了人命,最好秉公處置,否則擔心那些人會鬧起來。”
張輝皺眉,“老夫知曉。”
官員笑道:“知曉最好……本地人最近可是被欺負的厲害,大唐移民……這是要趕盡殺絕嗎?”
本地人的反彈終於來了。
張輝心中陰鬱。
馬蹄聲傳來。
他側臉看去。
十餘騎緩緩而來。
當先的年輕人指着王宮在說些什麼。
“……當初那王后和丞相公然私通,布失畢苦勸也無法阻攔……”
“兄長,那王后可會甩屁股?”
“會。”
“她在哪?”
“說是被燒死了。”
呃!
李敬業很傷心,“肥地不肥人,浪費了。”
賈平安拍了他一巴掌,見前方有官員和婦人,就下馬過來。
“安西都護府長史張輝。”
張輝拱手。
“武陽侯賈平安。”
“武陽侯!”張輝心中一喜,“武陽侯怎地來了這裡?”
賈平安滿腹牢騷,“陛下想看看移民可還順利,出發前就有交代,讓我來看看。”
我特碼的想回家啊!
“武陽侯三百騎大破阿史那賀魯,捷報剛到,城中的官民們爲之雀躍。”
張輝鄭重拱手,“武陽侯威武。”
楊氏看着賈平安,心口突突跳着。
這就是傳說中的殺將武陽侯?
吐蕃人被他殺的狼狽不堪,說是大將都被俘獲了。
捷報說他三百騎就擊敗了突厥數十萬大軍……
這樣的一個凶神來看移民……
噗通!
楊氏跪下了。
賈平安被嚇了一跳,避開說道:“起來起來,這是爲何?”
楊氏不起,喊道:“我家夫君周虎,先前有本地人仗着人多勢衆去尋事,調戲鄰居婦人,圍毆她的夫君,夫君出來就痛打了他一頓,誰知那人不禁打,竟然去了……如今我家夫君被關在了牢中,武陽侯,求你爲我家夫君做主。”
她奮力叩首,兩下額頭就破了。
“敬業!”
李敬業過來,單手就把楊氏架了起來。
賈平安看着張輝,“怎麼回事?”
調戲移民婦人!
張輝點頭,“數百人先前圍毆剛到的移民,被移民們打跑了。”
賈平安淡淡的道:“此事……我來做主可好?”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