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致領寇仲穿過貫連大堂和後廳的長廊,再左轉步入西面的大偏廳,剛想在廳心那組酸枝椅坐下,寇仲已先一步把太師椅由圓桌處拉開少許,故作恭謹道:宋大小姐請坐!
宋玉致沒好氣的白他一眼,坐了下來,緊繃俏臉道:說吧!
寇仲左手握着椅子扶手,另一手按在高椅背處,俯頭把嘴巴湊到宋玉致晶瑩如玉、髮香飄送的小耳旁,讚歎道:真香!還大力以鼻子索了兩口,一副登徒浪子的格局。
宋玉致一副勉強忍受的表情,蹙起黛眉道:你離開點可以嗎?
寇仲哈哈一笑,倏地挺直虎軀,到了圓桌的另一邊,大馬關刀的坐了下來,雙目神光電射,深深的凝望宋玉致明亮的美眸。旋又再嘆道:真好看!
宋玉致不悅道:你又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寇仲露出燦爛的笑容,雪白整齊的牙齒閃閃生耀,又正容道:能得我寇仲讚賞的美麗女子,絕對不多,而宋小姐卻是排在頭位的一個。剛纔小弟從後細意欣賞宋小姐優美的背影和動人的步姿,已心神皆醉,自問這一世都忘不了。
宋玉致一邊奇怪自己怎會讓這小子在毫無攔阻下把這番輕薄話說出來,更奇怪自己生不出絲毫怒氣,一邊避開他灼熱得可燒透她芳心的眼神,一邊垂下目光道:若你盡說這種輕薄話兒,我就不再和你談了。
寇仲哈哈笑道:男女相悅,乃人倫大統,只要真心誠意,何有輕浮可言?宋玉致嘆了一口氣,迎上他的眼神,搖頭道:寇仲你不用向我宋玉致施手段了,那根本是沒用的。首先我絕不會歡喜上你,而且我根本不相信你這種只會口花花逗我們女兒家的人,第三……
寇仲微笑道:是否你爹早給你訂了親事,有了未來夫家?
宋玉致嬌軀微顫,垂下螓首,點頭道:你猜到就好了!
寇仲暗忖怎會猜不到呢。
像宋家這種高門大閥,特別是閥主天刀宋缺的愛女,婚嫁都被嚴格限制,講的是門當戶對,男的還可憑自己的喜惡私自納妾,但女的卻沒有這種自由,只能依家族的安排,配與指定的人。
寇仲瀟灑地一聳肩胛,淡然道:高攀不起是一回事,甚至小姐如何討厭我亦是另一回事。但我這人心裡有什麼話,就必須說出來才舒服。
又嘆了一口氣,瞧往窗外陽光燦爛的亭園,搖頭苦笑道:自上趟在滎陽沉落雁宅外那道小巷和小姐有過摟摟抱抱的肌膚之親後,我……
宋玉致大窘地打斷他道:不准你提那件事,以後更不准你和別人提起,特別是徐子陵。
寇仲笑嘻嘻道:對不起,我早忍不住對他說了,不說出來會蹩死我的,哈哈!
宋玉致大嗔道:你這人永遠都不會正經的,分明是在逗弄人家,我最討厭就是你這種人。
寇仲攤手道:小姐放心!我寇仲怎都有點自知之明,清楚小姐不會看上我這出身寒微的人。現在小姐肯聽我吐露心事,寇仲已感激不淺,以後都不會再說了!
宋玉致苦惱地搖了搖頭,狠狠橫了他一眼,既恨他滿口輕薄,又怕他從此無情,矛盾得要命。
自少以來,她心中理想的對象,都是出身高貴,博學多才,溫文爾雅的俊俏郎君。
跟前此子卻是渾身野性,一副專勾引良家婦女的浪子格局,理該是她最憎厭的人,但偏偏卻予她前所未有的衝激,暗下里竟希望他繼續說下去。
這並非說自己真愛上了他,而是那種刺激,竟可使她忘了正事,願意與他胡扯下去。
寇仲舒服悠閒地攤在椅子裡,伸了個懶腰,柔聲道:今趟別後,我們不知是否還有重逢的一天,但我卻知道這一生都休想把玉致你宜喜宜嗔的神態忘記。
宋玉致微怒道:不準喚我的名字,我和你仍未到這種關係。
寇仲含笑瞧着她道:好吧!我尊重宋小姐的意見,現在讓我們來談一宗有關竹花幫的交易吧!
宋玉致強壓下那突如其來的失落感覺,板起俏臉道:你最好不要插手到我宋家和竹花幫的事情裡,我宋家更不會和你作任何交易。
寇仲長身而起,毫不介意地微笑道:那就談判破裂,我和你宋家日後是敵是友,由老天爺決定好了。
轉身欲去,宋玉致憤然起立嬌喝道:寇仲,你給我站着。
寇仲就那樣倒退來到宋玉致身後,湊到她充滿剛健美態的俏臉旁,熱呼呼的呼吸輕輕觸着她毫無瑕疵的臉肌,柔聲道:宋小姐有何賜教!
宋玉致的呼吸急促起來,起伏有致的酥胸現出前所未有的波動,倏地轉身,玉掌閃電抵在寇仲寬敞的胸膛上,狠聲道:我要殺了你。
寇仲張開雙手,笑容滿臉道:下手吧!
宋玉致俏臉忽明忽暗,秀眸先泛起深重的殺機,旋又爲更復雜的神色替代。
由玉掌傳來寇仲每一下心臟的躍動,都帶給她無與倫比的震撼。
轉瞬間她回覆冷靜,送出一股勁道,把寇仲推得往後連退三步,方道你究竟想怎樣?
寇仲露出個大有深意的笑容,轉身步至一扇大窗前,傲立如山的朝外望去,負手道:
亂世出豪雄,想你宋家之祖建立宋閥前,還不是像我寇仲般一無所有。在這急劇轉變的大時代裡,任何人都可成爲公侯將相,至乎一統天下的帝王。
宋玉致感受着寇仲語調中那種豪情壯氣,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寇仲深吸了一口氣道:假設我殺死'青蛟'任少名,小姐可以什麼作回報呢?
宋玉致愕然半晌,離座移到他身後五尺許處,搖頭嘆道:你若不是過分高估自己,就是太低估任少名,你以爲任少名是左丘弼、羅賢之流嗎?在江南,任少名與林士宏齊名,除我爹外,誰敢自認勝得過他。先不說鐵騎會人強馬壯,只是他手下惡憎、豔尼兩大高手,無不是獨當一面的高手,恐已教你們窮於應付了。
又苦笑道:何況現在江湖上人人慾得你們而甘心,你兩人現在寸步難行,還有時間理別的閒事嗎?
寇仲冷哼道:日後的事實會證明我寇仲今天所說的話。現在我只想請問宋小姐,假若我殺死你們宋閥這眼中釘,你宋閥可肯支持先幫主的愛徒桂錫良繼承幫主之位?
宋玉致一呆道:你的野心很大。
寇仲傲然道:沒有野心,怎能成大事。只要宋小姐肯把任少名的行止蹤跡提供給我,我寇仲何保證他小命難保。
宋玉致忍不住踏前兩步,來到他左側,細看他充盈男性魅力的側面輪廓的線條,沉聲道:若你知道我們曾三次派死士刺殺任少名,都落得全軍覆減的厄運,或者會重新再考慮這種近乎自殺的計劃。
寇仲旋風般轉過身來,與只比他矮上寸許的宋玉致臉臉相對,在雙方不足三寸的近距下虎目生輝,以充滿強大信心和鬥志的語調道:能成非常之業者,必須先成非常之事,我們兩兄弟欠的是一場轟動武林的大戰,這缺憾就由任少名開始。就算你不肯交易,此事亦勢在必行。而且我們縱不下手,任少名肯放過我們嗎?
宋玉致茫然之色一閃即逝,美目異彩漣漣,與寇仲的眼神緊鎖在一起,沉聲道:
我們雖對竹花幫有很大的影響力,但卻未必定能左右幫主的人選。
寇仲道:不要騙我了,今天失去了宋閥的支持,明天竹花幫就要瓦解。我殺任少名,你們捧桂錫良當幫主。目下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竹林大會延期,在這段時間內,就要靠你們做工夫了。
宋玉致苦惱道:你這人又霸道又愛強人所難。
寇仲深深瞧了她好一會後,道:我要走了,宋小姐想想吧!什麼時候宋小姐把任少名的消息送到我處,我們就進行交易。
宋玉致完全回覆了冷靜,一點不讓地在雙方氣息可聞的近距回望他道:你不是還有'楊公寶庫'的事要告訴我嗎?
寇仲微笑道:請告訴令尊,假若他肯把愛女下嫁我寇仲,'楊公寶庫'就是我寇仲奉上的聘禮。令尊若能把桂錫良收作徒弟就更理想,玉致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哈哈一笑,灑然去了。
留下了心亂如麻的宋玉致。
※※※
四輛騾車連在一起,由策駕頭車的寇仲和徐子陵領着離去。
桂錫良和幸容策馬送他們出城。
城防明顯大幅加強,由竹花幫衆和民衆組成的守軍,正忙碌地加建各種防禦工事。
寇仲笑向桂錫良道:小子你爭氣點,兄弟我正爲你爭取幫主的寶座呢。
桂錫良劇震道:你在胡說什麼?
寇仲哂道:胡說?這事比珍珠還要真,有我和小陵支持你,再加上宋閥,你這小子當上幫主的機會比任何人都要大。
另一邊的幸容駭得臉青脣白的道:你是想害死我們兩個嗎?邵軍師怎肯讓鍚良做幫主?
徐子陵默不作聲,但看神色亦有點不滿寇仲。
寇仲從容道:大家是兄弟,我怎會害你們,事實會證明一切的,回去吧!鞭子揚起落下,騾車隊加速穿過城門,踏着塵土去了。
寇仲瞧了徐子陵一眼,嘆道:小陵算我求你好嗎?不要給我看這種臉色,那會使我的心很不安樂的。
徐子陵苦笑道:你和宋玉致說了些什麼,累我足等了大半個時辰。
寇仲若無其事道:自然是講條件談交易,順便逗逗她,看她欲拒還迎的動人媚態,你不覺得她動人嗎?
徐子陵悶哼道:她怎樣動人都沒有用。因爲你看上的並非她的人,而是她宋家的龐大勢力。得到宋家的支持,等若得到了半個東南方。現在我確信你爲了爭霸天下,是會不擇手段的。
寇仲苦惱地道:小陵你又來了。真不是騙你,我確對她生出愛慕之心,不過這只是妄想,因她早給訂下親事。唉!現在我的事業纔剛起步,你至緊要支持我。且別忘記若我們不擴大勢力,遲早會給你那寶貝公主或李密宰掉的。
徐子陵軟化下來,嘆了一口氣,再沒有說話。
到日落西山時,段玉成等和鹽貨所藏處的密林,出現在山坡下。
長江在密林外奔騰淌流,在落日的餘暉下更是氣象萬千。
寇仲發出暗號。
等了好半晌後,仍不見段玉成等應聲迎來。
兩人交換了眼色,都大感不妥。
兩人跳下御座,把騾子從馬車解開,任它們休息吃草,並肩走下山坡,朝密林走去。
寇仲低聲道:若勢色不對,我們逃下江裡纔再想辦法。你看會否是任少名的人呢?
徐子陵道:我不知道!
兩人全神戒備地進入密林,朝鹽貨藏處推進,更運足目力,察看是否有陷阱一類的佈置。
到鹽貨出現在跟前林中的空地處時,兩人都爲之目定口呆。
原來段玉成四人給人五花大綁的扎個結實,連四張嘴巴都給封了,放置在堆成小山的鹽包頂上。
冷哼聲由後方傳來。
兩人愕然後望,只見傅君瑜俏生生立在兩人身後,玉容冷若冰雪地瞧着他們,秀目射出無比的恨意。
心中警兆再現。
兩人朝鹽包瞧去,只見一英俊軒昂,整個人就像一把刀般鋒利的跋鋒寒,悠閒地坐在鹽山邊緣處,正含笑打量他們。
兩人頭皮發麻,心中叫苦。
他們任何一人,已教兩人窮於應付,何況是聯手而至。
跋鋒寒一副吃定了他們的樣子,好整以暇道:寇兄徐兄現在成了名滿天下的人物,在下早有結交之心,可惜你們惹怒了君瑜,令在下亦非常爲難。
頓了頓續道:假若你們願各自單獨和君瑜鬥上一場,生死各看本事,在下可答應絕不插手,未知兩位兄臺意下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同時大笑起來。
笑聲中滿含強大的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