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老頭沉默了。
他雖然沒見過洪水氾濫，汪洋千里的末日場景。
但隋末時天下大亂，饑民遍地的模樣，他還是親身經歷過的。
人！在極度飢餓的時候，就已經不再是人…而是一頭被本性支配的野獸！
爲了一口吃的，他們可以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的妻子，兒女拱手送人，哪怕眼睜睜看着她們被人烹熟，變成鍋裡的一塊肉。
而爲了不讓自己再繼續飢餓下去，他們更是敢於做出任何之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正如蕭寒之前所說的，如果在災地，有人敢開施捨這個口子，那立刻就會有無數聞訊而來的災民，將這位“善人”徹底淹沒！
這不是危言聳聽，而是會實實在在發生的事情！
“這件事不好辦啊！”
良久，華老頭長出了一口氣，面帶憂色的看向蕭寒。
一開始他還以爲，只要有了糧食，災區的事情立刻就會迎刃而解。
可現在看起來，似乎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這事說不好辦，其實也好辦！”
蕭寒此刻，卻沒有華老頭那樣的憂慮，他笑着轉到了華老頭的背後，一邊輕捶着華老頭的肩頭，一邊說道：“等我們到了地方，就立刻派人聯絡周邊各地！讓那些有條件的人跟咱們一起施粥！這樣就能避免災民集中在一地，也能減少禍端。”
“讓他們從各處一起施粥？”不過，華老頭聽到這，眉頭蹙的卻是更緊了：“他們肯麼？”
“不肯？”蕭寒咧咧嘴，露出一口森然白牙道：“到了那個時候，肯不肯的，就不由他們說了算了！你不會以爲劉弘基跟着我，只是出來玩的？”
“嘶……你要動刀兵？”
雖然心中對此事早有預料，但真聽到這句話從蕭寒口中說出，華老頭還是不免倒吸了一口涼氣。扭頭怔怔的看着自己這位寶貝徒弟。
“我也不想這樣！而且如果他們聽話，自然就不會有破家滅門之禍！”蕭寒輕聲笑了笑，可不知怎麼，他那張年輕的臉龐，在忽明忽暗的油燈的照耀下，此刻竟顯出幾分猙獰之色！
其實，早在出發之前，蕭寒就知道這不是一個好差事！自己也不是最適合的人選！
否則，李世民也不會猶猶豫豫，到最後還是他自己自告奮勇，才接下這門差事。
山東自古出豪傑，河北也是多慷慨悲歌之士。
更要命的是，這兩個地方，一個自持儒學聖地，道學正宗，對奪位而來的李世民，向來都有些不屑一顧的架勢。
而另一個，則是在竇建德死後，就與如今的小李子勢成水火。
登基之初，李世民對於這兩個頗爲讓他頭疼的地方，都是呈放任狀態，想用時間去撫平他們之間的溝壑！
可這一場大水，卻真是將李世民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作爲大唐天子，李世民不怕天災！
因爲再大的災難，總有挺過去的時候！
他怕的，是黑暗角落中的某些人！
這些人無領兵之能，無治國之才，但卻有一手推波助瀾，渾水摸魚的好本事！
李世民自信如果兩軍對壘，這些跳樑小醜般的存在，絕對不是他一合之敵！
但問題是這些東西，都潛藏在黑暗當中，輕易不會露出面目，更無從追查其下落！
這次，爲了防止這些人再趁亂而起，將他好不容易纔穩固下來的江山，再次弄得一塌糊塗。
李世民早早就下了旨意，讓程咬金，秦叔寶等人，暗中留意異常情況，若有發現，寧殺錯！不放過！
不過，雖然山東河北地界有這幾位猛將坐鎮，但李世民還是不放心，因爲老程等人，本就是山東士族的一份子！
而那些毒草般的傢伙，早已經滲透到了山東士族內部！到時候，他們會不會因爲家族原因，對這些毒草視而不見？或者說是網開一面？
李世民自己也沒有太大的把握！
所以，他還要一個不是山東武將出身的人，替他巡視災地，一旦他發現有所不對，便要當機立斷，將災禍消弭於無形。
像是這樣的人，李世民的第一人選，就想到了侯君集那個劊子手。
不過這傢伙去年的時候，被他一杆子踢到了高昌，如今正跟高昌國國王鞠文泰打的火熱，根本回不來。
至於第二人選，就是黑炭頭尉遲敬德！
但李世民也不知道，這個曾經殺人無數的殺胚，最近也不知道發哪門子瘋。
竟然放下了手中的刀，轉而披上了袈裟，每日都潛心修煉起佛教經意，據說爲了禮佛，連酒也不喝，肉也不吃了。
這樣的一個人，還是他當初無敵於陣前的大將軍？
而除去這兩個人選，剩下的諸如李靖，柴邵，長孫順德等人，現在都處於半隱退的狀態。
至於薛仁貴等一些軍中少壯派，又缺少足夠的資歷聲望，恐一旦有失，難以控制局面。
結果到最後，算來算去，蕭寒這個不是最佳人選的十七衛大將軍，就成了矬子裡拔出的高個子。
連帶着成天閒的蛋疼的劉弘基，一同被打發上了這次的救災之旅。
“流民，流民！”嘴裡輕聲唸叨着這個詞，蕭寒突然間卻又苦笑一聲。
今夜那些洛陽士紳如此乾脆的掏糧掏錢，想必這流民也是佔了很大的干係！
要是下游的流民，通通都擠到了洛陽城下，那這些洛陽貴人們，一樣會愁破腦袋的吧。
做官，最喜歡的事，就是賑濟自家的災民。
因爲這樣既能博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名聲，也可以將很多賬目，不聲不響的給搪塞過去！
這也是平賬最穩妥，最安全的法子，哪怕到了金鑾殿上，也可以梗着脖子告訴皇帝，那些糧食就是被災民吃了！不信你刨開他們的肚子看看！
同樣的，做官，最不喜歡的事，那就是賑濟別人的災民！
因爲那些外鄉人除了疫病，什麼都帶不來！並且爲了餵飽他們，官員勢必要動用官糧義倉。
而這一動，全城的百姓都會炸窩！
我們辛辛苦苦攢的東西，自己都沒捨得吃，憑什麼給外面那些乞索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