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雨縱橫亙二洲,浪淘天地入東流。
卻餘人物淘難盡,又挾風雷作遠遊。
當蕭寒站在大船甲板上,回望這片熟悉卻又陌生的海灘時。
海灘上,同樣也有不少人,在朝着他揮手作別。
這些人裡,有魏家村的村民,有知縣王孟才,還有許許多多聞訊而來的縣城百姓。
“蕭大哥!等我長大了,就去長安找你!”
沙灘上,小魏三眼圈通紅!
他努力控制自己,不想讓眼淚留下,但是最後,卻仍舊徒勞無功。
大滴的眼淚,早已經沿着他那張被曬成黑紅色的臉龐,簌簌而下!
“好了,別哭了,不吉利!”
身後,魏家村的老村長伸手,在小魏三臉上抹了一把,頗爲感慨的說道:“蕭侯爺是個好人,你也希望他太太平平,一路順風吧?”
“嗯!我,我不哭!”
果然,聽到“不吉利”三個字,小魏三立刻用力擦了擦泛紅的眼眶,同時,臉上也擠出一抹笑容,
只是這硬擠出來的笑容,看起來卻跟哭沒啥太大的區別。
大船,還在往遠處行駛,當它在衆人的視線當中,只剩下一個小小的黑點時。
一輛看起來頗爲簡陋,連輪子,都是一個新,一箇舊的雙輪馬車,也沿着坑窪不平的道路,行到了這裡。
“哷……”
看到前方沙灘上的衆人,前頭趕車的老僕忙拉住繮繩,勒停了拉車的瘦馬。
隨後,就見他爬起身,站在車轅上朝着遠處看了好一會,方纔無奈的回頭,對着車廂當中說道:“老爺,咱們來晚了,人已經走了!”
“哦?”
老僕話音落下,一道疲憊的聲音,卻從車廂中傳來。
旋即,車廂那道打着補丁的青色簾子被緩緩拉開,露出裡面端坐着的中年人。
此人看起來,神情頗爲疲憊,臉色也有幾分不自然的蠟黃。
在他的身上,則穿着一件漿洗的有些發白的官袍,不過即便如此,還是能清晰看出,這件官袍,竟然是象徵着五品官員的紅袍!
堂堂五品官員,身上竟然穿着這麼一件破舊官袍!坐的,也是一輛瘦馬拉的破車!身邊,更是隻有一個老僕,連個隨從都沒有!
這要是說出去,估計滿大唐,就沒幾個人會相信!
一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在這個官本位的年代,別說是堂堂五品大員了,就算是王孟才這樣的七品縣官,只要他想!錦衣華服!高馬車架!甚至金山銀山,那也不是什麼難事!
而像是眼前這位五品官,竟是把自己弄得這樣寒酸,一舉一動,連個好一點的百姓都跟不上,那麼他的身份,也就毫無疑問了!
他就是:山東巡撫,馬周!
“哎,沒想到,咱們還是遲了一步!”
費力的從車廂上走了下來,馬周揉着痠麻的腰桿,對着遠處的海面苦笑一聲。
他前幾天,剛忙完青州的土地丈量事宜,想着距離蕭寒這兒不遠,馬周就投了帖子,想過來再找蕭寒研判一下土地歸公的事情。
畢竟當初,蕭寒跟他說的那些新式政策,着實給了他不少的啓發,也讓他接下來的工作,好乾了許多!
可不成想,他這次趕來,剛剛到了安平縣,就聽縣裡人說:蕭寒他們可能要在今天啓程離開。
結果,聽到這個消息的他立刻轉頭,緊趕慢趕來到了海邊,卻還是遲了一步!
那人,還是走了。
“大人!依老僕我看,這不是咱來晚了,而是姓蕭的那小子,這就是在故意躲着咱!”
趕車的老僕見家主滿臉失望之色,忍不住冷哼了一聲,說道:“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咱們前腳剛發了拜帖,他接着就乘船離開?”
“哎!此話慎言!”
與一把年紀,脾氣仍舊不小的老僕相比,馬周雖然也是屬茅坑石頭的,又臭又硬!
但是,經過這段時間與官員,與百姓,與地主富戶各種周旋智鬥,讓以往只知埋頭硬幹的馬周,也在不知不覺當中,少了幾分棱角,多了幾分滄桑圓滑。
起碼,此時的他,學會了站在別人的角度去看待問題?
而不是和以前一樣,只要手中有所謂的“真理”,那就誰的面子也不賣,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哎,再怎麼說,他也是那所謂的既得利益者,想要他幫我,確實是難爲他了!”
回想起當初與蕭寒談話時的那些新鮮詞彙,此刻的馬周,也只能無奈的搖搖頭。
是啊,人家是三原縣侯,還有個藍田公主的女兒,坐擁土地無數,屬於大地主中的大地主!
而自己想要乾的,卻是將天下的土地,尤其是蕭寒這樣大地主的土地都丈量出來,然後收回國有!
這兩者本身,就是互相對立的!
別說蕭寒的覺悟,還沒高到這種程度!
就算蕭寒願意,那他所在的階級,也絕對不會同意!
如此一來,想要人家背叛自己階級,來幫助他?好讓他收走人家自己的土地?
這事情,也就馬周能想出來了!
“罷了!”
深深的嘆了口氣,在這一刻,馬周突然有種孤軍奮戰的感覺,彷彿天底下,所有人都在順流而下,唯我自己一人,在溯流而上!
不過,這種發生在他身上的孤寂,落寞很快便一閃而逝!
取而代之的,還是原先那種如利劍般,一往無前的強硬氣勢!
“縱然天下人笑我,欺我,謗我,辱我!但我知道!陛下也知道!現在我做的這一切,都是對的!只有我做好這一切,才能讓大唐永世長存,才能讓長安真正的長治久安!”
“大人……”
一席鏗鏘有力的話自馬周口中說出,激動的老僕禁不住兩眼泛起淚花,說話也跟着哽咽起來!
這樣的馬周,纔是他記憶中的馬周!纔是那個不爲五斗米折腰馬周!纔是那如同利劍般,劈開一切魑魅魍魎的馬周!
“好了!回去了,就去安平縣縣衙!我想要看看,蕭候推薦的中洲長吏,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物!記憶中,蕭候好像就沒提攜過任何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