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長安。
往年的這個時候,長安正是秋意正濃的時節。但公元757年的九月,長安卻是呈現出一片“萬物凋零”的景象。
已是中午時分,含光門街天字一號飯莊仍是門可羅雀。
“小貴,小貴,你這小兔崽子又死哪裡去了?還不快給我站在門口迎着客人去,要是老子這生意黃了,你小子也着喝西北風去。”天字一號飯莊老闆田大壯,看着眼前空蕩蕩的大廳,不由心急如焚。一腔怒火沒地方撒,只好指着趴在飯桌上發呆的李小貴胡亂罵一通。
“老闆,我,我這就去——”李小貴邊應着聲,邊緊走幾步到了門外。“南來的,北往的客官,過來看,過來瞧噢。京城首屈一指的‘天字一號’飯莊,好吃,好玩的玩意兒,應有盡有噢。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咯——”李小貴看着眼前空蕩蕩的
含光門街隨便喊了兩嗓子,應付着田大壯。“人毛都看不見一根,誰會來吃飯?”又喊了一程,李小貴心裡暗暗發起了牢騷。
“小兄弟,你這‘天字一號’可真有好吃的?”李小貴正鬱悶的緊,忽然聽得身後有人問道。這一聲來的突然,可是將李小貴也嚇了一跳。他忙轉過身子,只見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站着四個身着盔甲的軍爺。
若放在一年前,李小貴興許看都不會看一眼這四個人。那時候,能在這條街上溜達的人非富即貴。作爲專門接待外國使團的天字一號飯莊,眼前這幾位是萬萬不可能與李小貴搭上話的。但是時移勢易,如今的長安城連皇帝老兒都跑的沒了蹤影,爲了活命,誰還去擺什麼譜子?能照顧自己生意的,那就是大爺。眼前這幾位雖然看起來,與以往來天字一號的達官貴人比相去甚遠。但領頭的,卻也是個致果校尉(武官正七品上),雖然官不大,但也不算小吧。
“好歹算是有了生意,若是能拉這幾個人進飯莊吃上一頓,隨便賺幾個銀錢,想必老闆不會再給老子臉子看了吧。”李小貴想罷,臉上堆笑,“這幾位客官爺,剛纔可是問小的話呢?”
爲首的一臉絡腮鬍須的致果校尉,伸手擼了擼鬍鬚,道:“這裡只有你一個人在此咧咧,我不給你說話還能和誰說話?”
李小貴聽罷,張着笑臉,“幾位爺,別的咱不敢胡說。要論這吃,咱們天字一號飯莊,那可是在這長安城屬一屬二的。想當年,來咱這飯莊吃飯的,那可都是非富即貴的達官貴人,您幾位爺想啊,咱這店若是沒點實力,那門匾招牌不早讓人家給砸了麼?”
這幾個人聽完,相視一笑。致果校尉說:“今日是我兄弟生辰之日。咱兄弟走了幾條街,卻怎麼也找不着一家開門的飯莊。若你這“天字一號”如同你說的這般,你且帶我幾人前去,隨意吃上一頓,慶賀慶賀……”
“請,請——”李小貴連連說‘請’,將這四個人帶進了天字一號飯莊內。
田大壯見李小貴,引了客人進來,開始還是滿臉歡喜。但待看清楚這四個人都是身着戎裝的軍卒時,臉色立刻拉了下來。他將李小貴偷偷的拉到旁邊,“你,你他媽眼瞎了,這種人怎麼也敢往咱家店裡領?你,你他媽要坑死老子啊!”
“老闆,你可看清楚,這幾個人是**,是咱皇帝的軍卒。這怕,怕什麼?”
“什麼他媽的**,燕軍?老子現在看到這些人,腿肚子都轉筋。前幾個月,那幫賊人殺人的場面,你沒看到麼?那人頭一顆接一顆的從老子腳邊滾過,嚇的老子至今晚上不敢閉眼睡覺。老子不管,你從哪裡請來的這幫人,再給老子請出門去。聽見沒有?”
田大壯說完瞪大了眼睛,狠狠的朝着李小貴的脖子上就一巴掌。
“老闆,這——”李小貴還想反駁,可是看着田大壯一雙血紅的眼珠子,他覺得自己再說也是無益。萬一這田大壯發起狠,將自己辭了,丟了吃飯的傢伙,那卻是虧大了。想到這裡,他只好悻悻的走到那四位軍卒身邊,衝領頭的致果校尉行了一禮,“哎呀呀,幾位軍爺,事情太不湊巧。您看,小的將幾位軍爺引進店門來,按說小的該將幾位爺伺候的舒舒服服,然後再歡歡喜喜的送出門去。只是剛纔小的去了後廚看了看。後廚的師傅給小的講,現在戰亂時期,物資匱乏。儲存的食材已經用的精光,哎,實在是對不住幾位軍爺了,還請幾位爺高升一步,到別的店去吃飯吧——”
“你——”李小貴這話說罷,坐在致果校尉身邊的一個彪行大漢,猛的一拍桌子,“呼啦”一下站了起來,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睛狠狠的瞪着李小貴。李小貴自己理虧,又見漢子一副虎背熊腰的身材,早嚇的腿腳哆嗦,將頭狠狠的低了下來,不敢與之對視。
致果校尉見狀,笑了笑,拍了拍漢子的肩膀,“既然如此,我等幾人就不來討擾了。告辭,告辭——”說罷,又對幾個漢子道:“咱們走——”
李子貴看着這四個人走出“天字一號”飯莊,這才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汗水已經鋪滿了他的整個臉龐,“這世道他媽到底是怎麼了?”李子貴看着四個軍卒的背影喃喃道。
田大壯做夢也沒想到,生意會突然變的如此興旺起來。準確的說,在那四個軍卒被趕出去後,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冒出許多食客來。這些人身着華麗,滿面笑容,進了天字一號,二話不說直接點菜。而且都是專挑貴菜點。
沒顧客來,田大壯愁,這一下子來這許多人,田大壯卻也是愁。他知道,如今這兵荒馬亂的,命都保不住,誰還有這閒心穿戴整齊來他這店裡吃飯啊?但懷疑歸懷疑,自己做生意,人家來吃飯,總不能把這一般子食客都往外轟吧。要是那樣,他還不如早將飯店關張了事了呢。
想了半晌,田大壯覺得心頭堵的慌。他從櫃檯裡走了出來,想再從這些食客身上找些端倪出來。但來回走了一趟,卻只見這些食客老老少少都有,衆人只是吃飯,與平常無二。田大壯這才送了一口氣,正欲再走回櫃檯內,卻看見在有一飯桌上擺滿了酒菜,卻無人上坐。他心裡一陣嘀咕,“李小貴,李小貴——”
李小貴聽見田大壯喚自己,不敢怠慢,三兩步跑到田大壯跟前,“老闆,老闆,你找我?看,我真忙着上菜呢,您這有什麼需要交代的?”
田大壯指着那桌無人上坐的酒席說道:“這,這裡怎麼沒人坐,你們卻也上了這麼多菜啊?”
“噢,這桌菜,是鄰桌的客官定下的,說是人馬上就到,到時候一起結賬——”
“喔——”田大壯聽罷,點了點頭,心又稍微放了放。但他就在他這心還未完全放安穩的時候,卻看見門口出現四個眼熟的身影出來。頓時他這心思又被高高的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