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正是臨近晚飯的時間。
一個僻靜小村莊東頭的一間農家小院的上空,蕩起了裊裊炊煙。隨着炊煙盪漾,小院南面的一間廚房裡,飄出陣陣的菜餚的香味出來。
熄了竈火,李桂花緩步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她將手在腰間的圍布上擦拭一番,又擡頭看了看日頭,衝裡屋高聲喊道:“小翠啊,你在做甚哩?你這丫頭一天到晚沒個正經。這時候也不早了,你去村頭看看你王三兄弟和婉兒妹妹回來沒有?他倆天不亮就走的,料想她們也該回來了吧。”
李桂花話音落罷,屋子裡傳出小翠不情願聲音來:“娘啊,我在聽王老叔講李瘸子的往事呢。那王三又不是小孩子,用的着本姑奶奶人前人後的伺候他麼?他們都有胳膊有腿兒,腦子又沒有缺根弦,若要是到了,他們自己回進屋的,娘你就不要擔心拉……”
“李瘸子的往事?”李桂花嘴裡喃喃道,臉上不禁一紅,沉默了片刻,她又喊道:“小翠啊,李瘸子那老東西的故事有什麼好聽的?娘這今日左眼跳的厲害,你還是快去村頭看看去,娘這多少也能寬些心。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她話音未落,小翠一個箭步從屋子裡躥了出來,走到李桂花的跟前,皺起雙眉,埋怨道:“哎呀,娘啊,我說你這老太太什麼時候變的也恁囉嗦呢?那狗日的王三帶着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騎着兩匹高頭大馬到處溜達,不知道有多風流快活呢。我要去了,再被他碰見,若壞了他的好事,指不定那廝要多仇恨我呢。”
李桂花伸出手,在小翠的頭上狠狠一點,假意板起臉道:“你這閨女,越來越沒個正經,人家兩個人是去辦正事,怎麼到你這兒就成了'風流快活'了呢?別忘了那王三可是咱家的救命恩人,雖說這小兔崽子平日裡,沒個正經,一副地痞的行頭。事到臨頭,危難之際,他還真像那麼一回事!指不定他這些能耐都是你爹……哦,不,是李瘸子那老貨教的呢。別給娘耍嘴皮子了,快些,麻溜的去看看,然後回來吃飯。”
小翠撅起嘴巴做了個鬼臉,笑道:“娘,我看你這態度有些蹊蹺啊。以前你對這王三可是恨之入骨,現在怎麼瞧的比你親閨女還親。咋了,難道真要招他做乘龍快婿不成?”
李桂花聽罷,狠狠瞪了一眼小翠,道:“死妮子,滿嘴胡話,再胡說,娘可撕爛你的嘴吧,快些去,別在這裡和娘胡攪蠻纏!”
小翠見再無法推搪,無奈的做了個鬼臉一陣風的跑出了門。
李桂花見小翠離開了門,直到跑沒了人影,這才又衝着屋裡高聲喊道:“他王叔啊,吃晚飯了!”
"噢,來了……"屋子裡有人應了一聲,功夫不大,一個年約五十歲出頭的小老頭從屋子裡面走了出來。
“咳……咳”老頭乾咳幾聲,走到李桂花旁邊,笑着說道:“桂花嫂子,這頓頓飯可是都麻煩你了。還別說,這幾日,桂花嫂子的手藝,把我老王頭嘴巴都吃饞了。現在啊,我一聞着這飯香啊,這,這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李桂花抿嘴一笑,道:“他王叔,你這又拿嫂子開玩笑呢。你這走南闖北,又在酒樓幹了半輩子的老行家,還愁吃喝不成?那‘杏花樓’好吃好喝什麼沒有?你還看的上我這兩下子?”
王老頭說道:“桂花嫂子,我說這話,可是半點牛皮都沒吹。往日裡,李掌櫃老和我提起老嫂子的‘桂花魚’。那傢伙,拉着我這手能扯上半宿。唉,老嫂子,說起來,李掌櫃這……唉不說了,不說了,讓我看看老嫂子晚上都做了些什麼好吃的。”
王老頭欲言又止,故意打着岔子,但眼睛卻是有意無意的瞟着李桂花。
李桂花聽聞此言,怔怔的呆在那裡,不由紅了眼圈。她費盡心思將小翠打發出去,卻是也想多打聽打聽李瘸子的事情,沒料到這老王頭那句‘桂花魚’說將出來,卻弄的自己眼淚欲奔出眼眶。
她抹了抹眼角,嘴角癟了癟,低聲顫抖說道:"他王叔,不知道那李掌櫃最後,最後咋樣了?他……他能逃出那幫惡人的手掌麼?"
王老頭看着李桂花這表情,已然知道她心思,說道:"老嫂子放心,李掌櫃卻是有心之人,我跟隨他走南闖北也有數年之久。對他爲人十分熟悉,他這人想事很是周全,既然他已經想到這一層,估計十有八九已經平安的逃了出來了,你就放心吧。
李桂花又將眼角抹了抹,擠出些笑容道:"我有什麼不放心的,這老王八蛋這些年一個人活的風流快活,哪裡還要我替他操心?我現在只盼望着早日將我閨女小翠許了人家,我這心也算操到家了。"
王老頭聞聽此言,卻是擠了擠眼睛,猛的流着兩行熱淚,哭訴道:“老嫂子啊,你這就誤會李掌櫃了。你不知道,他有多少次都和我嘮叨着你和小翠。他爲了能見到你們孃兒倆,卻是想盡一切辦法,將‘杏花樓’開在‘流水軒’對面。
但是,雖然近在咫尺,他卻是無數夜晚只能默默的站在那樓的角落,默默的看着,默默的念着,有幾次我都看不下去了,勸他過來‘流水軒’看看。他卻說,老兄弟啊,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我更希望到那邊走走看看的人麼?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再說我,我這十幾年來,欠她孃兒倆的太多太多了。我哪裡……哪裡還有臉過去……老嫂子,你不知道他一個七八尺的漢子,提到這裡卻哭的如同一個三歲孩童一般……老嫂子,李掌櫃他,他心裡苦哇……"
李桂花聽到此處,如何還能掩飾的住自己的情緒?她狠狠的咬住嘴脣,任由淚水肆虐着臉龐,低聲嗚咽着。幾十年了,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想哭過。
王老頭也早蹲在地上捂住鼻子哭開了,他邊哭邊道:"我的瘸子兄弟啊,你說你這些年有多苦啊,這麼多年,你說你唯一的希望就是和小翠孃兒倆團聚,臨了,臨了,卻也是沒有實現啊……"
人世間充滿了生離死別,有哪種感情能比這更真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