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趕集基本都是趕的早集,清晨也是人最多的時候。爲了配合百姓的時間和習慣,大清早,醫學院的攤子就擺開了,學生們按照科系和預先分配好的位置坐好,衛螭是傷患,得到特殊待遇,沒事可以爬馬車上休息,等需要的時候他再下來就好。爬在馬車上,這馬車是衛府特別設計的,在車廂底下,還有個小爐子可以放木炭,簾子厚厚的關着,一點都不冷,正適合衛螭這傷患。
知道今天有義診,許多平日患病卻無錢醫治的百姓早早就來排隊,待醫療隊一切擺弄好,已排了長長一個隊伍,全眼巴巴瞅着衆學生,心急的等待着義診的開始,有些人髮髻上還帶着一層白霜,凍得臉通紅,似乎是遠道而來的。
護科的同學被安排去維持秩序,藥學的則給醫科的打下手,有條不紊,忙中不亂。雖然車上很暖,但看着丁守誠一把年紀了還來回奔波,衛螭有些過意不去,乾脆下了馬車,拄着柺杖,也加入進去。衆人見他下來,俱都一愣:“衛大人,你身上有傷,這……”
衛螭笑着擺擺手,道:“不過是些皮肉傷,只要不掙裂傷口,多活動有助於傷勢恢復,大家都學醫的,不用我多說吧。”
衛螭笑笑,擡頭看看排隊的人羣,道:“有些鄉親路途遠,恐怕已經等了大半夜了,護科的同學去弄些熱水來,還有薑湯,給大家暖暖身子,同學們利落點兒,效率高點兒,別讓大家等急了。”
把事情吩咐下去,分工合作,開始義診。衛螭拄着柺杖在一旁監督、協助,看學生看病斷診,有疑慮或是學生沒把握的時候。上前看看。忙忙碌碌中,也顧不得屁股上的傷口。剛開始忙沒多久,一隊人馬奔馳而來,其實,說奔馳也有點兒誇張,畢竟早市有人,馬兒不可能跑起來。待得馬隊近前,從大馬上跳下一個小正太,穿得嚴實,披着華貴的貂裘做的斗篷。露出一張凍得通紅的小臉兒,衝着衛螭笑:“衛大人!母后說,衛大人等人辛苦了,讓雉奴送些吃食來。”
清秀俊俏的臉蛋兒,笑意隱隱,卻是李治。衛螭趕緊把丁守誠叫過來,正要謝恩。李治連忙道:“母后說,不能打擾諸位義診,無須多禮,請以來看病的百姓爲重。”
衛螭和丁守誠對望一眼,衛螭道:“如此,那臣等就放肆了,請晉王殿下轉呈娘娘,表達我等的感激之意。”
“善,本王一定代爲轉達。”李治小臉兒嚴肅的應承。待說完正事,小臉兒上地嚴肅勁兒一丟。跳了過來,拉着衛螭的手,仰頭看着他,滿臉關懷地道:“聽說衛大人又被打了,說是要在牀榻之上盤亙一月之久,今日竟然帶傷上陣,讓人好不欽佩。”
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臭小鬼也來取笑他。衛螭給丫一個白眼兒,沒好氣的道:“大冷天的,做完娘娘的吩咐就趕快回去。小心生病。”
丁守誠見倆人開始隨意說話,也知道李治與衛螭的交情,藉口把皇后娘娘的恩賜分發下去,讓大家都感受一下皇后的仁德,藉故走開了。s
李治呵呵笑道:“沒事。我是男孩子。身強體壯,怎會輕易生病。其實這趟差使是我向母后求來的。我聽說衛大人要搞義診,特來見識一下,兕子妹妹也想來,但是母后不允,怕她生病。”
衛螭笑着摸摸他肩頭,衆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摸他頭。衛螭笑道:“也好,冷就去我家馬車上坐坐,裡面不冷。病人多,我們可忙呢,一邊兒去,別來搗亂。”
李治嘻嘻笑笑,扭頭看看拍起來的長龍,喃喃道:“大臣們常說我天下太平,國富民強,如果真做到了,爲何還會有如此多地人來義診!”
衛螭一愣,下意識拍了他腦袋一下,輕聲斥責:“胡說什麼,小心被人告到你陛下哪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治笑笑,狡猾的道:“我知道衛大人不會告狀的,我又不會在外人面前說。”
這小鬼,還真會哄人,好吧,衛螭被他說得挺開心的,也不和他計較。衛螭笑道:“自己在一邊看着別搗亂,我很忙的,自己打發時間吧,我去盯着學生。”
李治乖巧點頭,一雙眼睛滴溜溜在排隊的人羣中轉來轉去,若有所思。衛螭笑笑,孩子學會思考也是好的,總比渾渾噩噩地好。不管李治,繼續剛纔的工作。
忙了一陣,待輪換着去把長孫皇后賜下的食物吃了,繼續義診。醫療隊義診期間的吃飯問題,本着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原則,已經交由好再來酒樓打理,到得午飯時間他們會送來,不過,今天的是不用送來了。衛螭打發人去說一聲。李治在一旁走來走去,四處看看,他帶來的侍衛,安排了一個跟在身邊,其餘的全被李治派了去幫助護科的維持秩序。正忙着,謝玖的聲音突然響起:“有傷地人,怎麼還不安分?”
忙亂中擡頭,迎着就是謝玖淡淡微笑的臉龐,不止她自己,身後站了幾個僕人,每人都拎着一個食盒。衛螭擡頭看看時辰還早,還未到午飯時候,道:“怎麼來了?家裡沒事嗎?兩個小鬼頭呢?你帶了啥吃食過來?剛纔皇后娘娘命晉王賜下食物來給大家了。”
謝玖一怔,道:“你們已經吃過了?我還想你身上有傷,不方便幫忙,特地過來看看,準備替下你,順便給你們帶些點心、水果,看來是不需要了,來,喝藥。”
謝玖拎着的食盒打開,卻是一碗熬好的藥湯。這是爲衛螭特地熬的,活血化瘀消炎的,喝了可以讓傷勢早點兒好。看到藥湯,衛螭臉頓時苦了起來,迎着謝玖似笑非笑的目光,考慮到面子問題,只得一揚脖子,灌了下去。如果不喝,在人這麼多的地方被謝玖說。那他就不用活了。
喝了藥,謝玖悄悄給衛螭塞了一顆糖。讓他去去嘴裡的苦味兒變加入到義診的行列,代替衛螭指點起學生來,衛螭也有空歇一下,轉頭去注意李治,卻見他把目光投向隊伍中兩個和他差不多大地小男孩兒處,衛螭也跟着望過去。
那是兩個從穿着上就能看出家境截然不同地小男孩兒。一個穿的衣服雖非綾羅綢緞,但也厚實溫暖,可見家境雖然算不上富貴,卻家境殷實。能滿足溫飽,手裡甚至還拿着一點兒果脯咬着吃。而另外一個就可憐了些,全身衣服明顯地不合身,且打滿補丁,洗的發白,被一個白髮蒼蒼地老嫗牽着手,排在先前那小男孩兒地後面。黑乎乎的小臉兒,可以看到明顯被凍得乾裂通紅地臉蛋兒,含着手指,眼巴巴瞅着那前面的小男孩兒吃東西,露出來的小手,又黑又瘦,還有開裂。貧窮的小男孩兒看了半天,拉拉老嫗地袖子,小聲怯怯道:“奶奶,狗兒餓了。”
老嫗聽到小男孩兒的請求。低頭慈愛的笑笑,摸摸他的頭,道:“好,你昨日吃剩下的棗子,奶奶還給你留着呢,我就知道你今天還會要吃的,等着,奶奶拿給你。”
說罷,抖抖顫顫的伸手入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一層層小心打開,卻是幾顆被人咬過地棗子,拿出一顆遞給叫狗兒的小孫孫,慈愛的嗔怪:“你這小狗兒,昨天咬一口就放下。像只小耗子似的。喏,快吃吧。”
狗兒歡喜的接過棗子。甜甜的咬了一口,嘎吱嘎吱的啃起棗子來,眼神雖然還時不時的看看前面小男孩兒的果脯,但嘴裡有東西吃着了,也不那麼想要了。
前面的小男孩兒見狗兒拿了棗子吃,也不知是不是沒人羨慕地看着他吃的緣故,突然覺得手裡美味的果脯也變得難吃起來,拉拉身旁站着男子的衣袖,道:“阿爹,平兒不吃了!”
那男子也沒在意,只顧着擡頭看義診的隊伍進展如何,看是否輪到自己,只是隨意的道:“不吃就罷,隨你。”
那小男孩兒平兒“哦”了一聲,隨手就把只吃了一小點兒的果脯給扔了出去,絲毫沒有猶豫,似乎一切都已習以爲常。排在後面的狗兒似乎愣了愣,看了前面的平兒一會兒,突然掙脫***手,奔到被扔棄地果脯邊,不顧髒污,撿了起來,小手努力的擦了擦,走過去,遞給前面的平兒,小聲道:“你的東西,還沒吃完,爲啥要扔了?多可惜呀,吃完吧!”
平兒小嘴一撅,嫌棄道:“我不要了!不好吃,給你吧。”
狗兒一愣,旋即歡喜的問:“真地不要了嗎?真地給我了嗎?”
平兒道:“當然,我都不要了,你撿回來就給你好了,我家裡還有呢。”
狗兒歡喜的笑了開來,髒髒地小臉兒興奮得通紅,笑容純真憨厚,小小的咬了一小口,道:“真好吃。”
說罷,拉拉奶奶破舊的衣服,道:“奶奶,幫狗兒裝起來,狗兒明天再吃。”
白髮老嫗一看,忙問:“這東西哪裡來的?”
狗兒見奶奶嚴厲的神情,小聲道:“前面的小兄弟扔了不要,狗兒撿來的,奶奶,可好吃了,你也吃一點兒,剩下的我們明天再吃。”
說着,就把手裡的果脯往老嫗嘴裡塞去,老嫗聽到不是他朝人家要的,也不是他偷的,這才笑着慈愛的摸摸小孫孫的頭,彎腰含了一下塞入口中的果脯,道:“好好,奶奶吃過,奶奶幫你裝起來,明天再拿給你吃,今天先把棗子吃完,知道不?”
“嗯。”
老嫗又拿出小布包,一層層打開,小心翼翼的把那塊果脯裝起來,祖孫倆重又歡歡喜喜的繼續排隊。
衛螭看得一陣微笑,他記得他小時候,奶奶也是那麼幫他藏零食的。農村裡的娃,能有個吃食就很不錯了,他又是男孩子,在重男輕女的奶奶那裡,經常能悄悄分到不少零食,每次他吃不完的東西,能裝的,奶奶就幫他裝在一個空的抽屜裡,待他要吃的時候去拿去,不能裝的纔會分給姐姐妹妹們。看着今天的情形,衛螭覺得很親切。
回頭見李治還是好好的盯着狗兒看,不由笑笑,衛螭拍拍他,問道:“想什麼呢?看着人家出神,莫不是你也想吃果脯?還是棗子?”
李治小臉兒一紅,呵呵傻笑一陣,才低頭道:“我平日也如那平兒一般,胡亂扔東西,不知爲何,現在突然覺得好丟人。”
衛螭哈哈大笑起來,也不管會不會被人看到了,摸摸他頭,又拍拍他的小肩膀,頗爲開心,道:“知道丟人就好。其實吧我以前也這麼幹過,現在也臉孔發熱。不過呢,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咱以後別亂扔就好,對吧?”
李治點點頭,害羞的笑笑,突然道:“衛大人,我叫人去買包糖果點心送狗兒可好?”
衛螭搖搖頭,道:“不好。”
“爲何?”
衛螭拉着李治,指着狗兒和平兒的方向,道:“你仔細看看,說說這兩個孩子有什麼不同?”
李治又盯着看了一陣,道:“平兒穿的、吃的都比狗兒好,看狗兒的衣着,家裡可能比較窮。”
衛螭道:“不是可能,而是肯定。平兒家境殷實,對他來說,一片果脯,無關緊要,扔了就扔了,因爲太平常,不需要珍惜。而狗兒就不同,因爲家境貧窮,一塊小小的果脯,吃不上幾回,更甚者,可能一輩子也吃不上。”
李治很聰明,衛螭一說,他就明白過來,道:“因爲易得,所以不珍惜嗎?”
衛螭點點頭,語重心長:“算是吧,具體的,你先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說。我小時候念過一首詩,今天念給你,以後我們共勉吧。”
“請衛大人指教。”李治做出一副謙虛求教的樣子,表情還真別說,忒認真嚴肅。衛螭笑笑,念道:“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