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好大膽子,怎麼把乞丐領到大殿來了,要吃剩飯到後廚去!”
“混賬,瞎了你們的狗眼,這是四殿下-臨淄侯!”
“啊,參見四殿下,恕小人們有眼無珠!”
……
雜亂的對話聲中,一道身影走進了銅雀臺大殿,頭髮亂如枯草,臉色黑賽鍋底,上等蜀錦製成的素色長袍,已經變得千瘡百孔了,還沾着泥土、草棍、木屑以及某種動物的排泄物!
濃郁的惡臭味道,迅速在大殿中瀰漫開了,薰的人們以袖掩鼻、紛紛後退,有幾個小王子躲閃不及,薰的直翻白眼兒,而後哇哇大吐起來了。
而衆人的第一反應都是,侍衛們幹什麼吃的,怎麼把乞丐放進來了?
隨後有眼尖的人發現,這不是什麼乞丐,而是臨淄侯-曹植,原本風流倜儻的美男子,怎麼變成這幅鬼模樣了,又是受了多大虐待啊?
始作俑者正是蕭逸,他本打算把曹植洗涮乾淨了,換上新服飾再帶來,以遮掩自己的‘無心之失’,可很快就改變主意了。
一個人越是境遇悲慘,越容易博取同情心,那怕是犯過錯誤的人,也能得到世人的原諒,故而讓曹植以這種方式出場,更勝千言萬語的辯護呢!
“吾兒受苦了,吾兒受苦了-嗚嗚!”
“嘰!嘰!”
“本是一奶同胞親兄弟,何至鬧到這個地步啊?”
“哼!哼!”
“吾兒怎麼不說話,你的舌頭怎麼了,莫非有人加害嗎?”
“啪!啪!--娘啊,嗚嗚,孩兒想死您了!”
……
再臭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看到兒子弄成這般模樣,卞夫人心如刀絞一般,差點摔倒在了地上,幸好被兩名妾室攙扶住了。
曹植連忙跑過來,雙膝跪地,叩頭不止,急的又冒出豬叫聲了,狠抽了自己兩巴掌,這才改成了人話!
而後母子二人抱頭痛哭,淚水猶如泉涌一般,周圍的人深受感動,也紛紛落下了同情眼淚,堂堂四殿下狼狽到這個地步,不管之前犯了多大錯誤,這番懲罰也是足夠了!
“母子相逢,本是大喜之事,王太后莫要再哭泣了,小心哭壞了身子!”
“四殿下儀容不整,還是先行洗漱一番,趕緊祭拜靈柩纔是正理,也好讓先王在地下安心!”
……
母子哭泣了好一會兒,在幾名王太妃的勸說下,這才慢慢止住了淚水,侍從們把曹植領了下去,沐浴更衣,梳洗打扮,很快又變成了風流倜儻、人見人愛的美男子!
接下來,曹植跪在靈柩前,焚香叩首,流淚祭拜,兩隻眼睛都快哭成桃子了,衆人又是好一番安慰,這才慢慢止住了悲聲!
最後把遺物分給曹植一份:兩斤龍腦香、兩件皮裘大氅,還有一套筆墨紙硯,都是曹操生前使用過的!
“大王敕令在此,請臨淄侯上前接聽!”
“臣曹子建,恭聽大王敕令!”
祭拜儀式剛一結束,辛毗就開始發難了,從懷中取出一道敕令,當着衆人面前宣讀起來,曹植則乖乖跪倒在地,頭都不敢擡起來了,以前是兄弟,如今爲君臣!
“大魏王敕令:
《詩經》有云:棠棣之花,萼胚依依,手足之情,莫過兄弟,孤每念及此句,必定潸然淚下,感嘆良多也!
民間兄弟者,尚且共居一處,同飲同食,同勞同得,曹氏名門望族,世代詩書傳家,而兄弟不得朝夕相處,此豈不大謬呼?
今有臨淄侯者,孤之同胞手足,不幸爲賊人劫持,捲入叛亂之中,臨於白刃之下,幸賴列祖列宗護佑,平安脫險,叛亂平定!
孤不忍手足遠離,故而奏請當今天子,加封臨淄侯-曹植爲太僕,位列九卿之一,從此高居廟堂之上,同理軍國大事,即爲君主分憂,兄弟亦可朝夕相處,豈不兩全其美呼?
旨意到時,弟請速行,孤於相府門堂,日夜翹首以盼,兄弟相見、骨肉團聚,殷殷之情、盡在其中!
建安十六年-夏,三月十四日!”
接下來,辛毗又取出一道聖旨,是以大漢天子的名義,正式加封曹植爲太僕,速速入朝堂任職的,不過這道聖旨的口吻,與魏王敕令如出一轍,顯然都出自曹丕的授意。
更有甚者,這道聖旨就是曹丕書寫的,而後送到皇宮中,加蓋上傳國玉璽就行了,反正漢天子一點實權也沒有,就是個人形印章了!
“臨淄侯,大王美意,天子隆恩,你還不快快領旨謝恩,再略加準備一下,明天就隨下官回許昌城,大王正期盼兄弟相見呢!”
“這個嘛……父王靈柩尚未入土,本殿下先行孝、再盡忠也不遲吧?”
“大王敕令,讓殿下速速起身,此事不容商議的!”
……
“本殿下身體不適,可否晚幾天啓程?”
“大王叮囑了,就算是肩挑人扛,也要把殿下扛到許昌城,一天也不能耽擱!”
辛毗唸完了聖旨,連同之前的敕令,一起雙手遞給了曹植,後者卻神色大變,幾乎癱坐在了地上,拼命的推脫不受!
明明是升賞的旨義,曹植爲何如避蛇蠍一般,不敢接過來呢,難道待在豬圈一個多月,人真的變傻了嗎?
在場者大都不解其意,只有少數幾個精明人,參悟出了其中緣由:‘這位新魏王真是好心機、好手段,奸詐狡猾不遜乃父半分,這是要致親兄弟於死地啊!’
青州叛亂,影響極大,按照常理來說:如果曹丕真的寬恕了弟弟,就該嚴厲申飭一頓,剝奪一切官職、爵位、封地,再發配到邊遠地區,並派心腹人進行監視!
從此天南海北,兄弟永不相見,這樣曹植遠離了政治漩渦,也就遠離了各種危險,做一個只管吃喝玩樂,不問軍國大事的安樂侯!
事實恰好相反,曹丕非但沒責怪弟弟,還要把他調進朝廷之中,擔任九卿之一的太僕,那可是負責錢幣鑄造,以及管理戰馬、兵器的官職,擁有很大的行政權力!
看起來是兄長仁慈,放過了反叛的弟弟,還給他加官進爵、委以重任,從此兩人相親相愛了,其實是暗藏殺機呢!
只要曹植進了許昌城,就等於鳥兒進了囚籠一樣,以曹丕的心機和手段,肯定會找一個好藉口,把這個弟弟的腦袋砍下來,還會砍的正大光明,誰也挑不出一點毛病!
春秋時期,鄭莊公就是用類似手段,玩死了親弟弟叔段,剷除了政治上的競爭對手,須知捧殺更甚於貶殺啊!
曹丕的手段更勝一籌,王者敕令、天子聖旨齊出,讓曹植沒有拒絕的餘地,乖乖鑽進自己的圈套之中,以後想怎麼揉捏,就怎麼揉捏!
又得了‘寬宏大度,憐愛兄弟’的美名,可以增加自己的政治威望,可謂是一箭雙鵰!
“母后救我!--母后救我啊!”
“吾兒!-吾兒--先王啊!”
曹植聰慧過人,知道自己去許昌必死無疑,連忙向卞夫人爬過去,試圖尋求母親的保護,其狀與受了欺負的稚子無異!
卞夫人緊緊抱住兒子,可痛哭流涕之外,並沒什麼好辦法,曹氏一向家規嚴厲,不許婦人干涉政務的,縱然以王太后之尊,也不能多說什麼!
何況曹丕的敕令中,沒有一句責備之言,而是要把弟弟請入朝中,加官進爵,委以重任,卞夫人就是想阻止,也找不到藉口啊?
一個做母親的人,如何阻止長子‘關心’三子,進而兄友弟恭呢?
可是三子一旦入朝,必然喪命長子手中,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怎麼忍心看着兄弟相殘呢?
卞夫人思來想去,把祈求的目光落在了女婿身上,夫君生前經常的說:‘吾得無愁,天下無愁,這是一個善於化解危機、從困境中找到出路的奇男子!’
事到如今,只有蕭逸出手干涉,才能阻止曹氏兄弟互相殘殺了,他是曹家的女婿,更是丕、植二人的親姐夫,有這個資格,更有這個能力!
“臨淄侯,大王敕令、陛下聖旨已經傳達,你莫非要抗旨不遵嗎?
抗旨不遵,猶如謀反,金甲武士何在,把臨淄侯給我拿下,今日就送往許昌,交由大王親自發落!”
眼看曹植不肯就範,辛毗臉色陰沉下來,向大殿外招了招手,衝進幾十名虎背熊腰的金甲武士,就要過來強行拖曳!
只要把曹植控制起來,他就必死無疑了,甚至連許昌城都到不了,就會因爲水土不服,不幸‘病逝’在路途之中……臨出發之前,大王可是暗示過的!
“先王靈前,誰敢放肆,都給我滾出去!”
“諾!”
關鍵時刻,蕭逸邁步而出,一聲斥責猶如龍吟虎嘯,震的大殿內四處迴音,各種嘈雜的叫喊瞬間消失了。
再看幾十名金甲武士,急忙下跪請罪,又互相看了看,順勢往地上一趟,真的翻滾出大殿去了……
大司馬大人軍令如山,讓你滾着出去,那就必須滾出去,爬出去都有違令之嫌,很可能人頭落地的!
至於辛毗的命令嗎,不好意思了,老子們的腦袋都要保不住了,誰還管你是那根蔥啊,一個河北降臣罷了!
“大司馬大人意欲何爲,下官是奉王令、聖旨行事,難道您要……,下官請您三思而後行!”
看到蕭逸一聲斥退武士,辛毗不禁有些膽怯了,如果前者強行阻攔的話,自己還真沒法把曹植帶走,別說是自己了,就算曹丕親臨也沒用!
不過如此一來,蕭逸就要違抗王令、聖旨,背上亂臣賊子的罵名了,他真要冒此天下之大不韙嗎?
“呵呵,佐治先生不要誤會了,王令重如泰山,天下誰敢違背,誰就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不過嗎,本大司馬手中也有一道敕令,待當衆宣讀過了,再決定臨淄侯的去留不遲吧?”
說話之間,蕭逸在懷中摸了摸,真的取出了一道敕令,高高舉在半空中!
“這不可能,大司馬近日未離鄴城,如何得到大王敕令?”
“呵呵,誰跟你說了,這是大王的敕令啊?”
“不是大王的敕令,那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僞造王令?”
“先王敢,爾等接先王遺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