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斷舍離

“嗯,文珺你說的很是。”徐子先點頭道:“我估計李谷,徐子文定會派人至賊寇軍中,不過此輩都是些眼高手低的無能之輩,估計要麼被囚禁,要麼已經被全部殺掉了。”

“全部殺掉?”陳文珺的面色有些蒼白,她雖懂不少軍政之事,但涉及到殺戮之時,出身文官侯府的少女仍然聞言而心驚。

徐子先坦然一笑,說道:“不知那李開明會如何做,不過換了是我的話,一定會把趙王府這邊的人全部殺掉。”

“爲什麼呢?”

“一則是少掣肘,他們派人定要分兵分權,一部兵馬內部不能統合,還打什麼仗?二來是堅定部下之心,若將來趙王率部圍剿,許諾招安時給很好的條件,內部有趙王舊部鼓譟蠱惑,他們原本就是趙王的人,派出來就是爲了掣肘影響賊衆,若留這些人在部下,關鍵時刻一反水,豈不是自掘墳墓?是以在我估算,今日午後,這些人將會一個不留,全部殺光。就算趙王,李谷等人憤恨,反正協議已成,李開明大勢一起,對他們根本毫無所求。李谷這樣的謀士,真是蠢到家了,無藥可醫的愚蠢。他們和達官貴人,士紳商人打慣了交道,根本不知道流寇是怎麼回事!”

在徐子先說話的時候,陳文珺以妙目看着他,眼中也是充滿愛慕之色。

身邊的這個男子,年齡稍大,虯髯滿面,但仍是看的出來是二十出頭的青年人。其卻是異常的老成,也異常的坦蕩,其磊落之風,自信之姿態,豈是徐子文那種人能比的?徐子文一身的矜持驕貴氣息,出口則是迂腐之語,兩者相比,真是相差千萬裡,實在不足以相提並論。

“至於下一步……”徐子先將自己沉吟之處說了,對陳文珺道:“我委實不知道該如何決斷了。”

陳文珺道:“明達身邊不是有很多幫手?”

徐子先緩緩搖頭,說道:“這等大事,只能由我自己來決斷。”

說話之時,其身上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氣息呈現,卻是無形之中,令得陳文珺更是心折迷醉。

雖是在猶豫和難以決擇,徐子先內心卻是隱隱有了一些答案。

……

“還真是大麻煩事……”

方少羣心思最輕,才智高絕又思路敏捷,當下輕搖摺扇,率先道:“先要確定一點,趙王藉此事尋求開府大權,最少是朝廷將伐賊的大權交託於他,是不是一廂情願?”

“並不是!”方少羣自問自答,搶先說道:“趙王的謀士李谷,心智深沉,敢謀又敢做決斷。此時福建路一亂,朝廷只能將軍政大權,最少是討賊的大權交託給趙王殿下,這是毫無疑意之事。”

李儀,孔和等人俱是沉吟,唯有陳道堅沉聲道:“方先生說的極是,在下亦是這樣判斷。”

徐子先輕輕點頭,說道:“這就是趙王和李谷等人,還有蒲家不能再拖下去,斷然在此時行此事的原因所在。若再拖延下去,半年之後,我就可以爭一爭這個統馭大軍的權力了,甚至我可以說,以實力,聲望,還有帶兵的能力,朝廷只會優先擇我,天子亦沒有辦法與兩府強爭。而在此時,我初入福建路,權威未堅,未曾梳理廂軍,安撫地方勢力,收納爲我所用……現在就出這般大事,朝廷又最重視流寇爲患事,視爲心腹大患,趙王好歹在福建路鎮守多年,禁軍廂軍都能爲其所用,轉運使和地方官府能以錢糧支持,爲了保住東南財賦地不起大的波折,兩府只能倚重趙王……”

方少羣冷冷一笑,說道:“若趙王能打敗流寇,又放跑一些入江南西路或兩浙路……衆所周知,流寇哪怕就跑掉幾百人,不痛剿消滅,半年後又是十來萬人,朝廷在中原,山東,河東,秦鳳能折騰的起,在江南東南財賦地是折騰不起,爲了安撫地方,使趙王真心效力,給他開府權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天子原本就不待見咱們王上,趁機令王上返回東藩,一心發展水師,鎮壓海疆,對兩府重臣和很多官紳來說,這個選擇也是不壞?”

在徐子先封王之事上,韓鍾等重臣也是公私各半,私心是刺激天子,使矛盾轉交到天子,趙王,還有徐子先的矛盾之上。

其中還涉及帝系傳承,宗子挑選等隱秘事,也是韓鍾故意爲之。

公心也是有的,東南財賦重地,也確實需要一個能征善戰的宗室親藩委以重任,以爲東南重鎮。

如果趙王能擊敗流寇,證實自己有安定福建路乃至東南地方的能力,兩府又憑什麼支持徐子先,與天子,趙王對抗?

孔和不覺冷笑道:“大魏的國政,朝事,都是叫這些陰私計較,見不得人的勾當給弄壞了去,想想真是令人氣殺。”

在場的人都沒有理會……方少羣接着道:“能確實這一層,底下咱們是強留福建路,與趙王爭一爭,或是先行退讓,暫且收縮回東藩?”

李儀沉吟道:“收縮回東藩,此前在南安的佈置,種種投入,還有招兵等諸事,只怕都要中途夭折。”

“無妨,先全面退縮吧。”徐子先不復沉吟,說道:“將南安,谷口,水口各鎮軍民百姓大半撤入東藩,在岐州興造港口,建造商行,以爲南安,東藩貿易的補充,以水師,少量兵馬駐守即可。”

“還能順道困扼福州的入海口。”方少羣哈哈一笑,眉宇間不似李儀與孔和等人的不捨,反而大感振奮。

其餘諸人,心思卻是相當複雜,李儀眉頭緊皺,孔和更是嘆息起來。

南安鎮的繁華,還有中山王府的威勢,必定會陷入風雨飄搖之中。

衆人已經習慣了徐子先的判斷,王上令暫退,必有其道理在,雖然不捨,卻是紛紛起身,抱拳表示遵令。

……

“騎營的旗幟。”陳佐纔看了看前方飄揚的軍騎,又看到在江灘和田野間行進的架樑跳蕩的哨騎,頓時便是鬆了口氣。

時近傍晚,夕陽散發着金黃色的光澤,原本如玉帶鋪陣般的閩江江面上也是金光燦然,有一些小舟在江面上捕魚,船槳搖動之時,打碎了江面的靜謐,江水揮灑着金黃色鐸,起伏飄灑起來。

在岸邊,則是陳佐才,陳道堅,方少羣等人爲首,金抱一,吳畏三,高懷仁等諸將率部曲在南安鎮外官道兩側列陣等候,然後是林定一,楊釋之,魏九真,徐演達等商會的高層,再下來則是福州官吏,普通的商民百姓,還有爲數不多的南安鎮上的中山王府的官戶。

很多官戶早就被遷往東藩,剩下的官戶人數不多,耕作的土地數量增加了很多,繳納給王府的錢糧相應增多的並不多,而原本的勞役力役則是因爲王府搬遷而減少了很多。

官戶和南安鎮民的生活都相當不錯,從他們較爲光鮮的衣袍,紅潤的臉膛就能看的出來,至於官戶之外的普通百姓,鎮上的掌櫃,夥計,還有駐軍和他們的家屬們,多半都是類似的神態表情。

從福州城裡傳出消息過後,有一些大東主是從福州趕過來,陳佐纔等人原本就是在鎮上準備,等徐子先要提前到鎮上的消息一至,陳佐才和方少羣會議,感覺事出突然,非比尋常,於是除了將鎮上的防禦力量全部撒出來外,連新軍將士都調了整整一個軍出來。

在南安鎮到水口,谷口一帶,到處都是中山府軍駐守的身影。

各鎮的交界,往建州和衢州方向的官道,江灘沿岸,處處佈防,少量的騎兵都散了出去,四處打探消息。

當然,高懷仁和李守禮等人已經通傳了車隊過境,建州有流寇可能舉旗的消息,這個情報在軍情司秘級很高,他們也不知道具體的事由,不過建州局面不穩,消息近乎斷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衆人都不太懷疑是建州方向出事,而是將目光投注在福州城內。

哨騎在前,其餘的騎兵在兩側,三個都的步卒中間,徐子先的王旗在正中高高飄揚……其餘的騎營軍旗,步兵都的軍旗都是跟隨着王旗前來,甲光兵器耀眼,軍容極爲齊整,鼎盛之態,威武之姿,令得軍隊經過之所,百姓俱是紛紛如風吹擺下彎的麥子,低垂下腰,用最爲恭謹和尊敬的態度,歡迎中山王前來自己的府邸別院。

在這裡的百姓,商人,士紳,官吏,幾乎無人不曾見過徐子先。

徐子先佼佼如日月,相貌雖是普通,但勝在身上有掩不住的氣息,雖然出身高貴,卻是並沒有驕矜氣息,粗看之下,只有武人氣質,再細看之後,又有久在上位的那種自信氣息,令人有一種信任之感。

這樣的漢子,其實明顯有北人血脈,和普通較爲黑瘦低矮的閩人有較大不同,但徐子先生在福州,長在福州,最少在眼前的士民百姓眼中,徐子先就是標準的福州人,貴爲近支宗室,但也是他們的自己人。

在歡呼聲中,陳佐才,金抱一,吳畏三,高懷仁等人都是鬆了口氣,同時迎了上去。

“見過王上。”

“見過殿下。”

“見過大王。”

衆人和徐子先並非長久不見,是以多半就是叉手見禮,或是半揖便算完禮。

在寒暄過後,徐子先身側駛來馬車,衆人看着陳文珺被扶下車,一衆丫鬟僕婦簇擁之下,這個明媚美麗的少女還向着衆人大大方方的頷首示意,臉上帶着淺淺微笑,雖然只是一兩個動作,大家閨秀的端莊大方之態盡顯。

這真是天作之合,亦是中山王沒有第二之選的良配。

最少是在福建路如此。

陳文珺亦知道自己將來少不得要替徐子先主持內宅之事,也少不得助他應酬外客,當然這些男子並不需要她出頭露面,她主要的職責是對內主持,見的外客也是這些有身份人的妻室,男子或是妾侍之流,可是沒有資格與王妃相見結交。

不過既然露面,當然是要與衆人招呼,這便是大家閨秀與小家碧玉之分,若換了普通人家的女子,就算接受和陳文珺類似的教育,但又哪得機會,經歷過這樣的場面?怕早就慌亂的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見過竹叔。”進門之時,陳文珺還向着陳篤竹這個遠房族叔打招呼,淺淺一笑,盈盈一禮之後,才與徐子先一併進了宅邸大門。

今日王府別院當然是大門洞開,映稱護衛的甲士,大量的官吏,商人,圍觀的百姓,再有無數僕役丫鬟等簇擁,這種富貴繁華的景像,卻是這座別院修築而成之後的第一次,也令一些花甲年齡以上的老人,不覺嘖嘖讚歎,感慨過往。

“文珺會是大王的好臂助。”陳篤竹見多貴人,在江陵奔走時,多少親王國公府邸也常奔走,倒不會因爲眼前的場面而感覺目炫神迷,只是半是高興,半是感慨的道:“大王未曾千挑萬選,始終是看準了要文珺,固然是有王上先君的遺命,也是大王本身就看準了文珺是最合適的人選。”

“竹老所言甚是。”

“早就聽人說起過,昌文侯府排第三的女公子了不得,今次一見,果然傳言不虛。”

在場諸人,多半是贊同陳篤竹的話語,就算有些不同意見,這些人哪一個不是人精,又怎會在這種場合來唱反調。

陳篤竹又悠悠道:“此次羣商畢至,中山王想必會還再見我等,不過細節之事已經差不多在東藩就談妥了,此後不管是我輩,還是東藩,都會一日千里,老朽奔波一生,看來要在王上的提攜之下,以富貴之身安享晚年了。”

陳篤竹這樣的大世家子弟,擁有自己的私財私邸,也有公中的一份產出。但大家族根深葉茂,子弟諸多,公中產出也是按親疏遠近來分配,遠宗疏族,得到的好處就相當有限。其少年進學,中年開始藉助家族之力遊商,所得的產業當然也要回饋給家族,這些年下來,私財進益並不是很多。

如果藉由和東藩合作,開闢商路,陳篤竹自己也會大獲好處,也就是他所言的以富貴終老,終究不再是夢幻之事。

在場諸人,處境地步大約都差不多,世家大族子弟,在這等事上不會有太大的差別。

“竹老說的極是,”魏九真也是很篤定的道:“東藩將會一日千里,並且絕難被威脅,剋制。”

徐演達也道:“水師與騎營,步營一併,足以傲視羣雄,且王上善於經營理財之道,不愁軍需軍資,此後王上當不止坐鎮福建,當是東南柱石。”

這幾人,出身是文官或勳貴世家,消息來源和境界都超過了普通的商人,在這些人的見解來看,朝廷對中山王的壓制和天子隱隱的敵意簡直毫無道理,水陸並用,開府鎮守東南,授給王爵美號,這纔是日漸窘迫的天子和兩府應該做的事情。

“我輩理當襄助。”林定一則道:“竹老,魏兄,徐兄都在南安多日,商會運轉,商團團練的組建,理應開始有一個詳細的章程,給外路的合作同伴知道,並且遵照執行。”

陳篤竹很是贊同,說道:“理所應當,此時正是最佳時機。”

確是如此,中山王大婚,調兵護衛,南安鎮又在招募兵馬,強盛之態相當明顯。

藉此時此刻的良好時機,對外擴張商會,先做商道暢通的準備,最合時宜。

正在衆人商量,計較,並且向府內行去之時,陳道堅匆匆而返,看到聚集在一處的衆多商會,立刻抱拳道:“殿下有令諭,知會諸位先生,東主,對外擴張商會,會盟定約之事,暫且要延緩,推遲。”

陳篤竹在內的諸人俱是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半響過後,還是關係較爲親近的徐演達和魏九真兩人齊齊道:“不知道大王是什麼用意,還請曉瑜我等清楚知道。”

“殿下說,一兩天內,諸位就知道端底。”陳道堅臉上浮現出歉意,不過還是相當堅決的道:“現在還不是好時機,可能還需要等待一段時間。”

“也罷。”陳篤竹臉上浮現略微的不滿之色,諸多推進,條約的擬定,都是東藩的王府在主導進行,現在俱事皆備,中山王卻是要推遲,難道新婚之時,什麼大事都要耽擱下來?按理來說,中山王不是荒唐性格,這幾年的崛起之路從未行差踏錯,不過此時此刻,連陳篤竹也是忍不住懷疑起來。

“必有要緊之事。”一直跟隨中山王府做事的林定一卻是相當肯定,他對衆人道:“或許與殿下提前至南安之事有關,想必是發生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現在我們猜測亦無用處,不如等殿下宣示。”

“言之有理。”

“是我急燥了。”陳篤竹也是醒悟過來,輕輕點頭,衆人一併邁動腳步,隨着大量的入府賀喜赴宴的客人,一併進入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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