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三章 擔憂

福州冬季的天氣也較爲寒冷了,今天的風還很大,並且近閩江,空氣較爲潮溼,在放下鐵面具的時候,張虎臣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冰冷了一樣,他扭了扭身體,感覺內心一股激情涌上來,恨不得立刻打馬飛馳,在殺敵的同時,好好的舒展活動一下身體。

在此時,賊寇也是已經整隊完畢了,一千多人將騎陣拉長的老開,但他們的騎陣厚薄不同,有的縱深最多四排,薄處的兩翼則是兩排。府軍騎兵營也是拉開了陣列,但由於對騎兵戰法的理解不同,騎營的將士相隔很近,幾乎彼此的膝蓋可以觸碰到身邊的袍澤夥伴,而對面的騎陣則儘量想拉長陣列,對騎營形成三面包抄多面攻擊的局面,所以雖然對面的騎陣普遍在三排四排,彼此的距離卻是每騎相隔一步甚至兩步遠,所以騎陣稀疏。

看起來是中山府軍的騎陣猥集在一處,而對面的騎陣則是形成了長蛇般的陣列,雖然相隔數裡之遠,卻隱隱間是賊寇的騎兵把中山府軍的玄甲騎營給包圍住了。

“局面有些不太妙啊……”林鬥耀也算是知兵的,看到中山府軍的騎兵旗幟之後,這個福建路的主帥便是一陣興奮……這說明很多人沒有看錯徐子先,雖然現在置之不理其實是更好的辦法。

叫流寇攻陷福州,除了最要緊的泉州要保之外,別的軍州任由流寇去肆虐。

然後和朝廷大軍配合,剿殺或趕走流寇,朝廷的主力禁軍是要走的,到時候福建路官場經過涮洗之後,剩下的勢力已經完全不足以與中山王相抗衡了。

至於軍民百姓的死活,身處高位,志向高遠的梟雄人物,又何時真的在意過了?

不料中山王府卻是在此時出兵了!

只要府軍一出,主力進入府城之中,配合民壯防守,賊寇斷無破城而入的可能。

看到騎營出現,林鬥耀心神一鬆,也是以局外人的眼光打量着兩邊騎隊的情形。

府軍騎兵的裝具顯然是更好,騎兵全是穿戴一體的鐵甲,且有兜鍪,鎖甲頓項,鐵面具,加上護脛,鐵網靴,手套,整個裝備都是漆成黑色,若是膽小的人見了,光是看到這一身具甲裝備,亦是會感覺緊張惶懼。

由於府軍的戰馬是精心挑選購買而來,所以承載能力也是較普通的戰馬強過許多,畢竟是均價百貫的上等好馬。

每個府軍負重是胸甲二十來斤,加上兜鍪等雜具是三十餘斤,加上武器和一些雜物,戰馬負擔的重量是騎士本身加四十斤左右的負重。

如果一直是以這個重量行軍趕路,戰馬只能支撐幾天時間,而如果在戰場上衝刺廝殺,則這些高大的戰馬在體能上毫無問題,甚至還能增加額外的負擔。

有很多騎兵是給戰馬都披上了馬鎧,一般是用鹿皮製成,馬鎧暫時並非由軍中的後勤司負責,不是制式產品,但將士們都是不約而同的將馬鎧漆成了黑色。

面簾,胸甲,寄生,俱是黑色,與穿着玄甲騎士儼然是一個整體,令人看了膽戰心驚。

這麼一支精銳騎兵,在林鬥耀看來,就算人數稍遜也未嘗不能與賊寇交戰,只是要列堂堂之陣,賊寇拉開,府軍騎兵應該擺出品字陣形,或是方圓陣,就是方陣和圓陣都有的一種防禦爲主的陣列。

再背倚城牆,能夠得到城上遠程兵器的支援,福州是重鎮,城頭可是確實有幾十架實打實的需要幾十人才能操控的牀弩!

可是中山府軍的騎兵可能是太過自負,現在擺出的姿態居然是要列爲兩陣,與對面已經隱隱有包圍之勢的賊騎打對衝!

“以帥臣看賊兵如何?”陳篤敬眉宇間也是有點擔心。府軍騎兵的精銳和強悍,州城上下人等早就心知肚明,倒是對賊兵騎兵,瞭解的並不夠多。

“也屬精銳了。”城頭的文官勳貴中,林鬥耀倒確實算是最知兵的一個,當即便道:“賊兵多半是流寇中的精華,賊一般是分正營兵,其實也就是在裹挾民壯中挑選精壯敢死的,充爲正兵,不做那些燒火做飯的勾當,每遇戰,則令正營兵多張旗於前,與官兵陣列而戰。而老營兵,也就是正營兵中征戰廝殺多次未死的,被補入老營,老營兵多有甲冑,兵器也更精良,也經歷多次戰事,是以用在要緊地方押陣。每遇戰,裹挾民壯,老弱,在四周吶喊助威,數萬人十數萬人,聲勢也是駭人。以正營兵先與官兵交戰,若官兵顯露疲態,或是一時未能得手,則老營兵精銳齊出與官兵交戰,賊寇數次打贏官兵的戰事,俱是用如此的戰法。而老營騎兵,則是賊寇老營精銳中的精銳,不僅武藝高明,戰技嫺熟,征戰多年經驗豐富,還得擅長騎射,其暴戾殘酷,輕捷彪悍,只有征戰多年的擅騎射的老卒,纔有資格成爲老營騎兵。賊之將領,則多半是從老營騎兵中挑出來,足見其要緊之處了。”

林鬥耀說話聲音不大,城下的騎隊也還在擺陣,雙方都在調整隊列,準備對衝。城上的人都是屏息靜氣,待着裡許外的騎兵戰爆發,而林鬥耀的話也是引起很多人的關注,不少人眉宇間都有憂色……並不是因爲林鬥耀的話而擔憂,而是城上官紳中關心國事的,無一不知道林鬥耀所說的話是無可指摘的事實。

北方的戰事,朝廷會有邸抄和各路發佈塘報,對戰事定然會有美化的一面,但多半都是從事實出發,並不會諱敗爲勝。

官兵數次失敗,主要原因就是如林鬥耀所說的那樣,賊兵以人多勢衆的優勢,用民壯消耗官兵的體力和意志,再用老營精銳夾擊,最終用集中使用的老營騎兵奠定勝局。

“聽帥臣這麼說,眼下這戰事有點懸啊。”

“是啊,太託大了。”

“哼。”徐敬中冷哼一聲,說道:“和他們的主人一樣,都是妄自尊大之流,搞不好要打輸,爲人所敗,那就可笑了。”

這一下卻是引得衆人怒目相向,連徐子文都是側目而視……陳敬中對徐子先的憤恨已經有些出乎常理,甚至到了失心瘋的地步了。

眼下這局面,要是中山府軍真的被擊敗,賊騎還是能封鎖官道,斷絕福州對外的糧道和通信,衆人還是被困於這府城之中,一旦城破,小心玉石俱焚。

就算李開明和在建州一樣,城頭上的這些人可不是建州百姓或是普通的官紳,宗室子弟或是勳貴之後,難道這些人能夠以身事賊,愧殺祖先?

要是玄甲騎真的敗了,等待城頭衆人的又是什麼下場?

“蠢貨。”徐子文將陳敬中拉到城牆一角,小聲道:“這是什麼當口,你要引發衆怒麼?”

陳敬中咬牙切齒的道:“我就是見不得徐子先得意……小人得意,我呸!”

徐子文微微一笑,算是明白了陳敬中的心中塊壘……這廝就是嫉妒,這種嫉妒的心理實在太過強烈,使得陳敬中無法保有最基本的理智,在兩年多前,徐子先還是衆人身後的小跟班,甚至是被打壓,排擠的對象,徐子文表面上對徐子先有所照顧,也是不想叫別人說閒話,畢竟都是近支宗室,祖父輩的還是親兄弟,所以不好做的太過份。

但徐子文放縱陳敬中,陳敬輔,徐公達之輩刁難徐子先,其照顧的心思有幾分,也就不問可知了。

被鄙夷和瞧不起的宗室破落戶,現在搖身一變,成了親王,並且作養出眼前的這般強軍,還坐擁東藩地盤,年入過百萬貫,徐子文又何嘗不嫉妒?

多少午夜夢醒,一身冷汗之時,想到自己和徐子先的差距,那種感覺,真的是萬蟻噬心般的難受!

“章達,若他得勝入福州……”陳敬中的眼中滿是擔憂之色,其與徐子文躲在城堞之側,看着四周的人羣,輕聲道:“我輩怕是討不了好了。”

“去江陵好了。”徐子文面色蒼白,說道:“建陽一戰,我已經看清楚了,武事上頭,不論我父王,大兄,還有我都不是徐子先的對手。惟有政治,文事,尚有一搏之力。如今不論其它,只爭一點,爭贏了,就尚有翻身的機會……”

陳敬中眼中光芒一閃,說道:“章達是不是說的儲位?”

“正是……”徐子文冷冷一笑,說道:“此戰還是徐子先勝,不過日後的較量尚未真正開始,我們且待將來。”

陳敬中恨恨的道:“章達也不必太漲他人威風,我看徐子先的這騎兵營,囂張過份,沒準兒會被賊騎給包住剿滅,他就算帶步兵大陣趕過來,也會損兵折將,鬧個灰頭土臉!”

城頭風急,四周的人議論紛紛,無一不是在討論着城頭下即將開打的戰事,而如徐子文,陳敬中這一類的宗室和勳貴子弟,心中卻是對城下趕過來的援兵恨之入骨,而他們自己也是知道,這種心思萬萬不能暴露出來,是以躲在僻靜之處,咬牙切齒的低聲討論,發泄着恨意,連他們自己都沒有發覺,他們已經偏離了人羣,偏離了中心,甚至偏離了正常的人性,他們象是陰溝裡的老鼠,已經對即將要發生的事無能爲力,只能躲在最黑暗骯髒的地方,用語言來發泄內心的不滿,其實已經是最無能爲力,最爲怯懦無用的表現了。

……

“中山王的騎兵能打贏不?”

“懸啊,賊寇的騎兵也是精中選精,一個個膀大腰圓,彪悍無比。”

“看他們列陣的樣子,騎術都遠超常人。”

“俱帶弓箭,步弓,騎弓都有,可以馬上馳射!”

“賊寇俱是西北,河東,河北的漢子,漢家的良家子,原本就是精於騎射。漢武之時,追亡逐北,都是靠的這些邊郡的漢家良家子。”

“現在還提什麼良家子?都是賊!”

“這倒也是,瞧他們的模樣,兇悍暴戾,怕是沒有少禍害百姓。”

“也虧得有中山王派兵前來,否則我福州……”

“福州若是陷落,百姓尚有存活可能,我輩就必定死無葬身之地,且禍及家小。”

流賊肆虐多年,其如何行事都是有跡可尋。對普通的百姓民壯,裹挾入伍,家小一併裹挾在內。對有家財的官紳富商,則是一定拷掠家產,然後婦人當營妓,男子則全部殺掉,家財,性命,親人,一樣都是保不住。

在此時此刻,於城頭觀看敵情,議論軍務的,多半都是州城官紳商人,他們對中山王徐子先的感激之情,真是溢於言表,不必多提了。

便是普通百姓,又何嘗不是感激到肺腑之中?一旦府城陷落,必定會有混亂和動盪期,死人必不可少,還得被裹挾從賊,千里轉戰,能活下來的又有幾人?府城百姓,多半是殷實人家,想到城陷後自家的遭遇,自然也是不寒而慄,而面對增援前來的中山府軍,還有中山王本人,自然也是充滿着敬佩與感激。

在此時此刻,城頭自是萬衆一心,欣慰和感激之餘,也是相當的擔心。

若眼前的玄甲騎失敗,局面又會重新回到危險之中,有很多人在擔心之餘,也是翹首以盼,希望能出現更多的軍隊旗幟。

但衆人一次又一次的看過去,卻是無一次不失望,地平線寂寥依舊,被賊寇騷擾和放過火的村落殘火未熄,在正午的陽光下火勢還是相當猛烈,幾條通往泉州和興化軍,漳州的官道空曠無人,根本看不到軍隊移動的跡象。

於是所有人將目光重新投注到城牆下南邊的裡許處,眼下的這一場騎兵戰,更顯得極爲要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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