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醒來!
夏皇曆聖道二十九年,十月十二,夜半。
夜雨紛紛,大夏皇朝的千年帝都上京城北邊,座落着一府氣勢恢宏的府邸。府邸外牆用硃色的高牆圍着,周圍守衛着數以千計的黑甲軍。一層又一層圍在四周,將整座府邸化作銅牆鐵壁。
府邸厚重的大門兩側,矗立着兩尊優雅高貴的雕像,這兩尊雕像外形如鳳凰,卻有着四爪,一雙黑翼如能遮蔽日月星辰,姿態更是高雅無比,宛如仙境中的神禽。即便歷經百年的風吹雨打兩尊雕像卻依舊矗立在府邸大門兩側,守衛着這座府宅的主人。
府宅的大門之上,一塊萬金難求的東海沉香南梨木做成的牌匾上,龍蛇起舞般繪着‘李府’兩個古字。牌匾上的些許溝壑,顯示着這座府宅歷經歲月的滄桑,而那兩個殺氣磅礴的古字卻又給人一種權勢濤天,深不可測的感覺。
此刻,李府內一片燈火通明,即便是深夜,府宅中的幾百號僕役、奴才、丫鬟也全都神經緊繃,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連一絲睏意都不敢有。府宅內,一隊又一隊持刀甲士各個怒目圓瞪,表情極爲肅然,邁着慷鏘有力整齊劃一的步伐巡視着府宅內的每一個角落。就連空氣中,此時都瀰漫着一股殺肅的氣息。
府宅中央處,一間院落之內,更是人頭齊齊,衆多的下人紛紛低着頭站在房間外,額頭汗如雨下,大氣都不敢出。
房內,牀塌之上,一個少年躺在那一動不動,這少年十五、六歲的樣子,身體修長,皓齒丹脣,面容俊美,只是臉色極爲蒼白,胸前裹着的繃帶上還帶着絲絲血跡。
少年此刻正處於昏迷之中,俊秀的小臉上滿是虛汗,雙手死死地攥着,眉頭更是緊鎖。他的脣角輕輕咧開,口中呢喃着“啊啊——”之聲,似乎忍受着極大的痛苦。
牀榻兩側,各有一位老者,左邊那位面容和藹,鬚髮皆白,穿着夏皇宮中內醫官獨有的金花紋錦繡華服,氣息平淡如山間清泉。他坐在牀榻之上,一隻佈滿皺紋的大手穩穩地按在少年的手腕上,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楊大人,我孫兒情況如何?”一道蒼老的聲音中帶着幾分焦慮。
說話的是另一位老者,這人身軀高大魁梧,負手而立,穿着一身合身的黑袍,並不顯多麼華麗,但一身氣息卻狂暴如江濤大海。雖然已年過六旬,但依舊神情矍鑠,目光深邃無比,好似讓人看一眼就會被吸進去。
“稟侯爺,公子因爲腦袋受傷,昏了過去,只是......”楊大人站起來抱拳躬身迴應道,語氣極爲謙卑。
“只是什麼?” 黑袍老者眉頭一皺。
“......”醫官楊大人臉色發白,低着頭,欲言又止。
“楊大人但說無妨。”黑袍老者雙眸深沉無比,視線落在牀榻上的少年俊秀的臉上,目光極爲凝重。
“只是,公子心中有一團心火,此火名爲‘涅槃焱’,相信大人比下官熟悉。”醫官楊大人低着頭,苦笑着,恭謙道。
“涅槃焱......”
聽到這句話,黑袍老者流露出一絲震驚之色,緊接着眼中殺機暴漲。
“是的,此炎三個時辰內不除,公子怕是這輩子都很難醒過來了,而要解開涅槃焱,只有宮中玉蓮金池中九品紫玉蓮的蓮子,取之將其熬成......”醫官楊大人低着頭恭聲道,可話才說一半,屋內便捲起一陣狂風,黑袍老者的身影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進夏宮!”
府宅內,所有下人、侍衛的耳邊都響起黑袍老者竭嘶底裡的低吼聲。
屋內,只剩下醫官楊大人和牀榻上那個俊美少年,楊大人看了眼少年蒼白的小臉又看了一眼窗外夏宮的方向,默默的搖了搖頭,蒼老的臉龐上堆滿了苦澀的笑容。
沒過多久,黑袍老者去而復返,手中已經握着一個錦盒,其中放置着十幾粒珠圓玉潤的紫色蓮子,帶着一絲絲幽蓮般的清香。
“楊大人,可是此物。”黑袍老者將手中錦盒遞到醫官楊大人眼前。
楊大人定睛看了看,目光微動,鄭重點了點頭,笑道:“正是九品紫玉蓮中的蓮子,下官這就爲公子煎藥去。”
“不必了,煎藥交給下人做就好,夜已深了,我派人送楊大人你回府,謝禮明日我會派人送到你府上。”黑袍老者沉聲說着,將手中的錦盒遞給身旁的下人,下人躬身接過,連忙轉身奔向了府中的藥房。
“侯爺過譽了,區區小事,何談謝字,馬車就在外面,下官自己回去便好。”醫官楊大人苦笑着連連揮手,明明是他施恩於人,但語氣態度卻謙卑到了極點。
“楊大人不必客氣,請!”黑袍老者面容冷毅,袖袍一揮,立刻有兩名精銳的黑甲將士走進來。
楊大人目光掃了掃那兩名氣息雄渾的黑甲將士,又看了一眼牀榻上的少年,目光中透露着一絲遺憾,卻也只能躬身對着黑袍老者的抱拳行禮,道:“好吧,既然如此,勞煩侯爺了。”
醫官楊大人走後沒多久,一個下人便端着一個玉碗走了進來,裡面是一碗蓮子羹,散發着陣陣沁人心扉的清香,一時間瀰漫了整個屋子。聞到這股清香,牀榻上的少年,修長的睫毛也輕輕地顫動了兩下,卻依舊沒有醒過來。
黑袍老者沒有說話,只是隨意的揮了揮手,立刻有兩個俏麗可愛的小婢女上前。一個將少年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另一個端起湯汁小心翼翼,一勺一勺喂入少年的口中。
這其間,那黑袍老者一直負手而立,就這麼靜靜的站在牀榻邊,面沉如水,目光陰沉無比,眉宇間彷如醞釀着一團風暴,身上的氣息更是冰寒到了極點。
小婢女嬌嫩的小手握着玉勺,將湯汁慢慢送入少年口中,隨着香甜糯潤的湯汁入口,少年的身軀閃電般的觸動了一下。
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吞下一口蓮子羹,少年喉間微動,接着,極爲沙啞低沉且帶着殺意的聲音,忽然毫無邊際的從少年嘴中輕吐了出來:“昏君!”
少年的聲音雖然輕微,但是卻極爲突兀,嚇得那個餵食蓮子羹的小婢女一驚,手中的玉勺也忍不住抖了一下,一滴湯汁就這麼滴在了少年的俊秀的臉頰上,這下子,少年狹長的雙眸也終於微微眯開一條縫。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見狀,那個喂湯的小婢女嚇得幾乎花容失色,連忙將手中的玉碗放在牀邊,接着急忙伏跪在地上,體如篩糠般顫抖不止。
“咳咳咳——”
少年猛的咳嗽幾聲,徹底醒了過來,深邃如星辰般的眸子猛然大張,目光中掠過一絲極爲怨恨到極點的神色。
“你們下去吧,別讓其他人進來。”見到少年醒來,黑袍老者臉色微變,冷聲道。
他沒有責怪那個小婢女,而是揮手讓二人退下,兩個小婢女連忙躬身退下,順手將房門帶上,屋內只剩下這一老一少二人。
黑袍老者坐到牀榻邊,端起玉碗,語氣中罕見的出現了一絲疲憊,道:“來,爺爺餵你。”
少年臉色蒼白如紙,眸子閃過一絲茫然,他看着眼前的黑袍老者,漸漸地,腦中一個熟悉的高大的身影和眼前這位黑袍老者的樣貌漸漸重合在了一起。
“爺爺?您......您還活着?”少年身子一震,驚呼出聲。
老者一愣,蒼老眼神中帶着一絲心痛之感,雙手在輕微顫抖着,問道:“奇兒,你感覺如何?”
“爺爺,您不是被夏皇那個昏君殺了嗎,我們李家不是被滿門抄斬了嗎?”少年臉色震撼無比,一股茫然、複雜、害怕的神色在他的眸子中來回閃爍着。
“放肆,你胡說什麼?!”黑袍老者眉頭怒豎,瞪着眼前這個不爭氣的孫兒,聲音冰寒到了極點。
轟——
這一刻,少年只覺得腦中一陣轟鳴,無數的記憶碎片如潮水般席捲而來。
片刻之間,他的臉上露出一絲驚駭到極點神色。
自己沒有死,而是仍然還活着。
少年雙眸中掠過一抹迷茫之色,表情很是茫然,這種感覺太奇怪了。
少年名爲李奕奇,是大夏皇朝當代‘武安侯’李九殺的孫子。
說起‘武安侯’李九殺,那可是個名震天下的名字。
大夏立朝至今,一千二百餘年間,中原大地歷經戰火、混亂的黑暗時代,第一代夏朝聖皇‘秦帝’腳踏龍雀,斬妖魔、御四海、平六國、定八荒,建立起了一個不可一世的千載帝國——大夏皇朝。
夏朝坐擁中原九州、三十六省、一百零八郡,佔據中原大地七成有餘的疆域,立朝一千二百餘年, 到如今,皇朝子民六萬萬,耕地億畝,極爲富饒,堪稱大陸諸國中的霸主。
夏朝疆域接領東洲、西域、南蠻、北疆四塊異族大陸,爲了衛戍邊疆,夏朝和異族之間幾乎年年征伐不斷,一千多年的兵烽戰火中,誕生了無數人傑。
當年,李家祖上便是因爲戰功煊赫,被封‘武安’名號,從一品侯爵位,世襲!
而他的爺爺李九殺,十六歲披甲上戰場,南征北戰五十年,官至安南都護府大都護,掌六十萬安南都護軍,包括號稱天下第一的黑甲驍騎衛,位高權重,乃是當代夏朝的軍方泰斗之一。
藉着這個身份,李奕奇就算紈絝一生一世也怕是高枕無憂,可惜,自李奕奇出生那一年,李家噩耗連連,先是他這位李家年紀最小的公子被發現命宮有缺,命魂無法覺醒,然後連續十年間,李九殺的三個兒子,六個孫兒,全都死在了戰場上。
這可是天意弄人,李家這一代走到如今,居然就只剩下李奕奇這麼一個獨苗了。
李九殺擔憂李家最後一根血脈斷絕,自李奕奇出生後,便將他在小的時候送入京師中最有名氣的‘天府學宮’讀書,只希望自己的孫子能平平安安一生一世,將李家這根香火傳下去。
李奕奇自知身有缺陷,無法像爺爺、父親那樣縱橫沙場建功立業,爲不墮李家聲譽,便一門心思撲在了文道之上,希望將來科舉那一天,自己能腳踏金榜,入仕朝堂,並且他的目標便是天下文官的之首的三公——太傅、太師、太保之一。
憑藉着過人的聰慧與天賦,在三年一度的大夏朝科舉中,李奕奇以一篇錦繡文章俾睨天下仕子,一舉奪得那一年的殿試魁首。
那一天,花滿洛陽,李奕奇身披紅袍,跨在高頭大馬之上,遊遍上京城的千萬名樓,春風得意,宛如踩在雲端。
無法修煉又如何?不懂武道又如何?被學宮之人暗地裡罵了許多年的廢物又如何?
自己還不是用實際行動狠狠扇了那些看不起自的人一耳光!
那一天,李奕奇心中暢快無比。
即便自己只是個文弱書生,但是自己依舊可以扛起整個李家!
然而,也同樣就是在那一天,一場橫禍從天而降。
一匹八百里加急的快馬,攜帶着一封印有‘安南都護府’五個金色大字印章的信箋送入上京城,直達夏宮深處,陛下御前。
“南荒蠻族九大部,率蠻兵共一百八十萬突襲我朝南境,大都護‘九公’貿然進軍,與敵鏖戰於黑雲山,六十萬安南都護軍損失慘重,南安都護府已失......”
轟!
這份文書一送到上京城,朝野動盪!
已經垂拱而治、放權多年的當代夏皇連續閱覽三遍這份從前線送來,帶着血腥味的文書,身軀顫抖。
在消息確認無誤後,夏皇龍顏大怒,不顧兵家、儒家、三公九卿、鳳閣元老、朝廷六部百餘位文武大臣的求情,當即下令賜死李九殺,並且讓九城兵馬司查封李府,李家上下一干人等全部株株連!
看着一隊隊身披甲冑、神情酷厲的士兵闖入自己的家中,李奕奇一臉茫然,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很快,一把寒鐵製作的鐵鎖便拷在了他這位當今夏朝的狀元郎身上。
天牢之內,李奕奇通過冒死前來探望的小丫鬟才知道爺爺已經被夏皇賜死,李府抄家滅族,李氏一脈從此不復存在。
幾天之後,李奕奇這位百年帥府的最後血脈身穿白色囚服,跪在永安門前,聲聲泣血,口誦了一片千餘字的文章。
一罵夏皇昏庸,二罵朝臣愚忠,三罵天地不公,四罵自己無能......
他的身後,那手持斬首大刀的劊子手雙腿顫抖,嚇得幾乎魂不附體。
奈何午時未到,劊子手只能強忍心中的畏懼之意,聽完李奕奇口誦的洋洋灑灑一千餘字,大逆不道至極的文章。
午時已到,監斬官手中火籤令落地,刀光掠過脖頸,李奕奇在念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仰天長嘆,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嘶吼。
接着,他的意識便陷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