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沒想到秦流西會關注一個陌生的僕婦，還特意問起來了。
“倒不是你小姑的陪房，當年你小姑出嫁，你祖母給準備了兩家陪房，都是家生子。這個是你小姑婆家的下僕，也是在她房裡管事的。”王氏說道：“你小姑來信說了，她身上有孕，纔剛三個月，知道家裡出事就驚得落了紅，險些保不住胎，現在還在養着，便遣了這僕婦來，也送了些錢物來。”
她心情一鬆，智商就回籠，覺得秦流西不是會關注陌生人的性兒，卻忽然提起那麼個婆子，福至心靈，問：“怎麼，這僕婦是有什麼問題麼？”
她瞧着這僕婦是個精明的，嘴巴也會說話，一般也會受到主家重用。
“是個口蜜腹劍的，您能提，就給小姑提醒一句。”秦流西點了一句。
王氏心下一咯噔，點了點頭：“回頭我準備回禮特產時，會給她提醒一二。”
至於怎麼提，她心中自有數。
秦流西並不怎麼在意，反正看在親緣上，她就提醒一句，聽不聽那是別人的事。
王氏也知她這性子，並沒再繼續這話題，而是說到了她的腿傷上面，關切地問：“腿真的沒問題？要是疼得狠了，還是得找個會鐵打大夫給看一下？別傷着骨頭纔好。”
王氏無語，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她的額頭：“你就不能有點上進的心思，多學點東西傍身？”
王氏鼻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道：“當家主母，一家子大大小小都看自己，哪能不多想？”
“你是她生母。”
王氏閉了眼，這可真是萬里挑一的棒槌，一根筋，說不通。
王氏愣住：“五弊三缺？”
萬姨娘花容失色地看着她：“您，您終是瞧我不順眼，要對我下手了？”
王氏臉上一赧，道：“這幾日心裡藏了事，難免輾轉反側。”
秦流西拿過筆墨，沒有半點遲滯停頓，就唰唰地寫了一張經方遞過去：“這方子您着李總管撿了藥來熬着吃兩劑。”
王氏囁嚅着脣，道：“那你還是少用道術，免得擔更大的因果。”
王氏和她說了一會話，渾身放鬆的走了，回了自己房，就把那一瓶養榮丸給用個小玉瓶分了一大半去了萬氏房裡。
好吧，她竟無言以對。
“天道至公。”
秦流西無所謂，反正給她，她要給誰吃，是她的事，不過斷估她不會傻到去分給嘴碎的二嬸而爲自己招麻煩。
秦流西道：“憂思過重對您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一旦鬱結於心，這身體就慢慢的垮了，凡事別太執着，也不必給自己過大的重負壓力。”
美人落淚，總是好看的，若是從前，王氏就隻眼開隻眼閉了。
秦流西點頭：“玄門道家，不管是因爲慈悲還是以道術謀利，總歸是泄露天機，是要擔因果的，也就是這五弊三缺，會由我們自己承擔。”
王氏失笑：“也就是你這麼說，這麼一瓶子，在外邊賣着可貴呢，有時候還沒貨。”
王氏嗔笑：“你這孩子，哪來這麼多的大條道理？”
她也確實是有些運道，年紀一到，就遇上了秦伯紅，對方怎麼說的，跟着他，負責貌美如花就對了。
女子在外行商的不易，使她深切體會到其中的艱辛，再加上如今秦家的情況，各種巨壓如同洪水猛獸的朝她襲來，使她難以放鬆，心事多了，自然就睡不安了。
“你是西兒的生母，文墨不通便罷了，大字不識，算賬也不會，要是傳到外頭，她哪有面子？”
王氏：“……”
王氏臉色微微一白：“沒辦法躲？”
萬姨娘正在揉着發酸的手腕，看到她來了，連忙拿起毛筆，道：“妾沒偷懶。”
“沒事，我這是五弊三缺鬧的，慢慢的就會好了。”
天咧，老爺那傢伙都不在，就不存在爭寵的事，咋不放過她？
王氏：“……”
王氏坐下來，小聲道：“這是養榮丸。”
“這是什麼？”萬姨娘好奇地搖了搖，有藥丸撞擊瓶身，她不免拔了瓶塞打開，一股馥郁的藥香味傳了出來，便倒出了一顆：“好香。”
“我給您扶個平安脈。”秦流西讓岐黃取了藥枕筆墨來。
“你放心。”王氏收了瓶子，揶揄道：“回頭我們娘幾個偷偷吃。”
秦流西心中微暖，笑道：“沒事，鋪子裡可不僅僅是驅邪賣符，行醫救人，那也是積功德的事，您放心。”
“哎。”
這個棒槌，換了別的主母，她就活不過三天！
被王氏嫌棄的眼神看着，萬姨娘覺得自己萬分委屈，她生得好，父母一直把她當奇貨可居，也不讓她幹活，免得糙了手和臉，還不怎麼讓她露面，免得曬黑了還讓登徒子惦念，一心只想着她及笄了就能‘賣’個好價錢。
這個嫡母是個聰明的。
“我知道啊，可我還是一個侍妾啊，我還得稱她爲大小姐的，這是規矩嘛。”
秦流西又讓她稍等，瘸着腿進了臥房，拿了一瓶子養榮丸出來，塞到她手裡：“每日吃一顆，吃沒了再告訴我。”
“主母也是人，做人做事問心無愧就行了，大灃律法哪一條是規定了這做主母的，一定要事事做到最好？”秦流西淺笑：“您出身大族，興許是族規教養使您如此，但大可不必，咱們不過凡人而非聖人，是凡人，就該接受自身的不完美。”
“我是希望您多想想自身，這個家沒有人值得您以命相待，除了秦明彥。”秦流西淡道：“您總得保持着身體康健，等他回來吧。”
王氏知道勸不動，嘆道：“難爲你了，你一個姑娘本該在深閨，卻是擔了男子纔要擔的責，是我們自私又無用。”
“給你就拿着，不過是養身的小藥丸，吃着有用它才叫好東西，吃着沒用，它就只是個小玩意。”秦流西渾不在意。
“我有美貌還不夠？”萬姨娘低頭看一眼自己的布衣裙，再看看手，練字反而把手給練粗了些。
“嗯，懲惡揚善，這是玄門道訓，我有分寸，哪怕得了利，也要撥一些作爲香油錢，用以做善事，以此抵消一些因果，所以您不必太擔心。”秦流西頓了下，道：“棺材鋪子那此後的收息也是，我會撥一份到道觀裡做慈善。”
萬姨娘眼一瞪：“千金不換的那個養榮丸？”
萬姨娘狡辯：“面子這東西，不是您和老爺給她做的嗎，將來她要是嫁人，就是夫婿給她做的臉，哪有我一個侍妾給她做臉的，不像話。”
王氏想說不用，可在秦流西的眼神下，乖乖地伸出手。
王氏點點頭：“是西兒給的，只有咱們有，你和淳兒分着吃。我先提醒你，不管你多傻，也絕不能叫別人看到了你在吃這個，要不就給西兒惹來麻煩了。”
“不急。”王氏走過去，看了一眼她寫得亂七八糟的字，嘴角微抽，道：“閒了多練練就行，也得會看數，以後淳兒回來，讓他教你算學，咱們這屋裡的帳，你學着管一下。”
“寫字已經夠難了，還要算學，太太，妾只是一個妾啊。”萬姨娘委屈得眼淚直掉，她一個妾爲什麼要學主母那一套，她心裡好苦。
於是，她被擡進了秦家，確實過了幾年只負責美和生娃的好日子，可現在呢？
秦家敗了日子不如從前她倒沒覺得多苦，反正有她一口吃的就行了，要是王氏不樂意了，代夫寫一封放妾書，她也可以再找下家的，至於對秦伯紅堅貞？
那是啥玩意？
可王氏沒寫放妾書，卻要她學算學然後管賬？
萬姨娘驚懼了。
“也就是個藥，雖說它也好，但人還得修身養着，五禽戲和八段錦您可會？每日練一下，比吃它還要強些。”秦流西想了想，道：“不過您還是藏着掖着吃，別叫二嬸她們瞧見了，不然又得說您挪用了公中的銀子去買。”
王氏指尖一抖，淚水落了下來。
“三百六十五行都可以做，你怎麼偏偏做要擔因果的？”王氏仍舊不放心，道：“要不，咱們改做其它的吧，就是不做，租出去也是可以的，那就不要你擔這個因果。”
秦流西想說，祖父的案子，已是託了人尋機翻案，可想到這個機會不知何時來臨，怕她有了盼頭，日夜想着反而焦慮，便嚥了回去。
罷了。
她拿出那個小玉瓶，塞了過去。
王氏低頭一看，頓覺燙手，道：“不用不用，之前你已給一瓶你外祖母了，我可不能再要了。”
秦流西微涼的雙指搭了上去，只一下，就道：“肝火上升，您這是夜不成寐？”
萬姨娘一副謹慎的模樣，指了指外面：“您是說老太太和二太太那邊？”
王氏眨了眨眼：“你說呢，你要是說了，她們管你要，我可攔不住，尤其是老太太。”頓了頓，又道：“這東西吃着很養身，你要是不想貌美如花了，那你只管往外傳！”
“您放心呢，打死我也不說！”事關美貌，得重視，先吃一顆爲敬。
王氏看着她把手心的藥丸吞下，不由失笑，撥了一下她耳邊的髮絲，傻有傻的好，活得純粹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