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寧辰的頭髮開始變白了,不多,黑髮下夾雜一縷縷雪色,只有寒風吹過時才能看到。
雙手的手指再也流不下鮮血,撕開血痂也是一樣,寧辰手一劃,劃破右腕,終於,再次有鮮血流了下來。
千丈方圓的湖面到處都留下了寧辰的血跡,傳說中的菱晶花卻還是沒有出現。
第二十天,寧辰身上的生機漸漸有了消褪的趨勢,頭髮已不再變白,仍然還是那不太多的白髮,不同是,無論黑還是白均染上了一抹死氣沉沉的灰色。
“咳咳”
千雪湖上,寧辰不斷地咳嗽着,內腑劇烈疼痛,最近卻已嘔不出血。
乾裂的肌膚在寒風中繼續開裂,沁出不是血跡,而是更加乾裂的骨肉,全靠轉天丹吊着的生命已然漸漸油盡燈枯。
斷心草的作用越來越小了,開始能撐近兩天月,現在,只能撐不到一天。
“你的生機早已開始消褪,種出菱晶花的可能已經很小,你救不了他(她),最終也會毀了你自己”沐千殤再次來了,看着點點沁紅的湖面,平靜道。
寧辰疲憊地笑了笑,並沒有說話。
只要阿蠻活下去,其他都不重要了。
一月之後,寧辰的血似乎流光了,十指與手腕都再無一滴血能夠流下。
手指,手腕,一道道血痂又一次被揭開,然而,揭開了血痂,有的只是白森森的骨肉而已。
事實上,寧辰早已該死了,只是有着轉天丹存在,他卻死不掉。
若非他還不能死,寧辰或許真的已經不想再執着地活着了。
寒風凜冽,青霜谷口,孤寂的劍者依然靜臥,黑白大氅隨風獵獵,一旁,雪劍橫在劍臺上,任憑風霜吹打,劍尖偶有硃紅滴下,滑落地上,染紅白雪。
“要放棄麼”沐千殤半闔的眸子睜開,銀色的眼眸中閃過一抹光華,輕語道。
無血可種,何談希望。
突然,沐千殤身子猛地一顫,妖異俊美的面容第一次有了變化。
“瘋子”冷眸回望,一片驚色。
千雪湖上,寧辰周圍銀光升騰,磅礴的生機從心口緩緩溢出,黑白相間的長髮再寒風中搖曳,耀眼的光芒中,一滴異常殷紅的鮮血飛落,沒入雪中,寧辰臉色瞬間蒼白一片,再也看不到一絲血色。
這是心頭精血,用一滴少一滴,寧辰能撐到今日,全憑無雙的根基,此刻,逼出心頭之血,無疑自毀根基。
“呃”
一聲長哼,寧辰周身生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散去,長髮飛舞,一片灰暗。
下一刻,後天七品的修爲迅速墜下,再次回到五品的境界,而且還在不斷掉落着。
斷心草已經不多了,這一次,還未來得及服下,寧辰便昏了過去。
沐千殤沉默,看着雪劍滴下的朱豔,一動不動。
橫在谷中的雪劍依然靜靜地橫在青霜谷中,彷彿一道天塹,阻擋着生與死的界限,谷外,人間冷暖,谷內,世間炎涼,寧辰的生死無人可知,活着是運,死了是命。
南疆悅親王府,燕親王一日一日地爲阿蠻續着命,也在這之間一日又一日地等着,一月後,還未見到歸來的身影,始終平靜的眸子終於閃過一抹淡淡的傷感。
已經一個多月了,他終究還是失敗了。
燕親王將一封早已寫好的信寄了出去,他知道在這個世上寧辰只有長孫一個長輩,所以,這一次,長孫該是時候過去見他最後一面。
書信寄出的同一時間,大夏北方,北蒙王庭和大夏拖了四個月的戰爭終於開始,休養生息了七年的北蒙王庭實力達到了一個巔峰,這是凡聆月的長袖善舞七年,天下智者黯然失色。
北蒙王庭首戰告捷,大夏陳兵北丈原的十萬將士死傷大半,狼狽退回燕歸城。
軍師之名,再次傳遍天下。
北武侯鎮守燕歸城,清河侯鎮守興朝關,阻擋住北蒙鐵騎南下必經的兩條路。
燕歸城駐軍加上兵敗退後的四萬將士,整合十七萬人,直面阻擋北蒙大軍,清河侯自清河城帶來的十萬人駐紮興朝關同樣嚴陣以待,以防北蒙大軍繞到而行。
劍者悟劍,雪劍飛起,落入劍者手中,風雪世界瞬變,一片山水墨畫鋪展,天瀑垂落,劍鋒入霄,黑山白水,盡在劍之意境中。
驚才絕豔的劍者,譜寫着傳說,瀑下,劍者舞動,一劍劃過,雪色光華橫斷天瀑,奔騰水流瞬間靜止。
片刻後,劍者收劍,冷眸銀光閃過,山水墨畫迅速消散,青霜谷再次恢復如初。
青霜谷,千雪湖中心,一道身影坐在輪椅上,一動也不動,身旁,一株美麗的冰花迎風綻放,殷紅的花心如鮮血般明豔,風雪中,美的驚心動魄。
沐千殤緩緩走來,看着湖面上的菱晶花,神色不變,一揮手,菱晶花化作一抹流光飛入手中。
谷外,傳來馬蹄聲,沐千殤眉頭微皺,身影一閃,從湖中心消失。
雕欄馬車中,一道雍容尊貴的身影走出,身邊,一位年輕的女子陪同,柔美的臉上有着不可察覺的憂傷。
“本宮來接他回家”長孫開口,旋即一步步朝朝谷中走去。
沐千殤眸子一縮,卻沒有阻攔,龍鳳珠翠冠,金龍鳳紋衣,來人毫無疑問正是當今大夏的皇后,長孫無憂。
千雪湖中心,長孫看着輪椅上睡着的身影,眸中的憂傷再也掩飾不住。
“他只有在青霜谷中才可能多活一些時間”沐千殤走來,提醒道。
“不用了,他出來的太久,是時候該回家了”長孫看着寧辰灰白的頭髮,淡淡道。
青檸上前,纖手顫抖,心中痛的無語附加,小心將後者抱起,一滴淚水不自覺從眼中流出,輕聲道,“寧辰,我們回家了”
沐千殤不再說話,看着長孫和青檸帶着寧辰離去。
靜好歲月,無情時間,青霜谷中,沐千殤負着雪劍離去,一路朝着南疆方向,空谷不留影,只餘吹雪聲,千雪湖心的血跡早已被風雪淹沒,再也看不到一絲痕跡。
他答應過他,要將菱晶花送到南疆。
大夏西北,清河城,雕欄馬車駛過,一路朝着清河侯府趕去。
清河侯已出兵興朝關,如今的侯府,唯有太平侯坐鎮,而且不日也要前往大夏的北方。
這一場戰爭,已無人可以阻止,北蒙王庭有軍師的存在,強大到讓人震驚的地步,曾經不可一世的大夏兵士,竟接連敗退,狼狽之極。
就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大夏的西方再傳噩耗,永夜神教第一殿之主,夜武君出現在西邊的西陵城,血衣侯阻擋,不敵重傷,生死未知。
神教的重甲騎士由三位九品巔峰的戰將率領,藉着血衣侯重傷之刻,兵臨西凌城,隨時都會踏過大夏西邊這最後的屏障。
大夏局勢,轉眼岌岌可危,千年無敵的皇朝,竟有一朝崩塌的趨勢。
接連噩耗,天諭殿中,過度勞累的夏皇當朝吐血昏倒,一直以來不理朝政的三公不得不出來主持大局,堪堪穩住朝野羣臣之心。
新曆二年春,這是大夏曆史上最艱難的時刻,北蒙王庭與永夜神教共同舉兵伐夏,初戰,大夏將士傷亡六萬,重傷一名武侯。
這是大夏千年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屈辱,戰事方纔開始,兵與將均已全面敗退。
血衣侯與武君戰過的地方,已盡成廢墟,大夏的武侯不可謂不強,但武君乃是當今天下第一人,血衣侯敗的毫無懸念。
不敗的武君依然天下無敵,少有人可傷,傷又不死,可謂是人間最強的武力。
北有軍師,西有武君,大夏的未來,一時間看起來毫無光明。
大夏現頹象,一直以來被大夏武力震懾的勢力已開始蠢蠢欲動,羣虎吞龍,成爲不可逆轉的大勢。
三日之後,沐千殤到了南疆的悅親王府,將菱晶花送上,旋即便離開了。
燕親王看到了菱晶花,心中複雜異常,這一株花,開的太晚了。
阿蠻的氣息幾乎已經完全散離,即便花開了,能否救回,誰都不知道。
燕親王將菱晶花放在阿蠻重傷的心臟前,旋即運轉真氣,將這鮮血長出的奇花強行沒入後者心脈之中,下一刻,菱晶花絢麗綻放,花開更豔,將整個房間都染成了妖異的血色。
阿蠻依然沒有醒,靜靜地昏迷着,燕親王無能爲力,只能每日繼續以真氣爲其梳理身體。
又過了兩日,蠻王到了,他收到了阿蠻寄出去的信,來到悅親王府後,才發現自己來得晚了。
蠻王帶走了阿蠻,這位不可一世的蠻朝霸主彷彿一日間老了十歲,痛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同一時間,清河侯府,滿頭灰髮的寧辰亦躺在躺牀,一動不動,周身龜裂,兩手兩臂之間更是無一處完好,淒涼之極。
長孫和青檸靜靜地守在一旁,誰都沒用說過一句話。
時間從來只留名,不留情,兩道昏迷的身影,一人在蠻朝,一人在清河,相隔何止千里,不該相遇,終究遠遠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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