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金財看都沒有看一眼倒在地上的莞姬母子二人,倒是轉身確定身後的惠娘無礙,才說道,“我沒有看到她如何毒害桃子,我倒是看到你差點兒撞壞了夫人的身子。”
惠娘輕翹着手指在肚子上撫了撫,道:“我可是懷着老爺的嫡子,你一個青樓出來的女子,還不知道當初懷着的是誰的孩子,如今孩子死了,還想賴上我?我只是可憐這麼個孩子連糕點都沒吃過幾次,好心送糕點罷了。哎呦,老爺,我的肚子~”惠娘假意扶住了肚子,阮金財連忙扶住了惠娘,惠娘趁着阮金財低頭時,朝着莞姬諷刺地一笑,朝她擺出口型“想進阮家,門都沒有”。
“啊!”莞姬發出悲痛的一聲,死死地抓住葉嫵的手臂,好似最後一根稻草,“葉小姐,你告訴他們,告訴他們,是她殺了桃子!”
夏侯玄劈手扯開莞姬,冷聲道:“孩子很明顯是噎死的,不是毒死的。”
莞姬一臉驚惶地看向夏侯玄,而後又帶着乞求看回葉嫵。葉嫵淡淡地嘆了一聲,點了點頭,道:“的確如此。”
莞姬手指抖了抖,緩緩地握成拳,道:“她送桃子綠豆糕,就是想要噎死他,她明知道這麼小的孩子吃這種東西很容易噎到!”
葉嫵搖了搖頭,“即使她真的這麼想,也無法定罪,畢竟她沒有實行實際的謀害行爲,單憑這麼一種可能性猜測就說她殺了人,根本是無稽之談,畢竟小孩子吃糕點都可能噎到,她又不是神算子。”
“啊!”莞姬抱住桃子,大喊一聲,一口氣息沒有喘勻,暈了過去。
阮金財嫌棄地看了一眼莞姬和桃子,對葉嫵微微頷首,“葉小姐見笑了,先告辭了。”阮金財小心地扶着肚子還平坦的惠娘下樓,身後跟着的小廝忙擡起莞姬和桃子,跟了上去。
葉嫵略顯黯然地注視着幾人離開的方向,腦中揮之不去的是被包裹在懷中的桃子那小小的身影,還那麼小,就淪爲了妻妾相爭的犧牲品,而她,手握司法權力,卻無能爲力。
夏侯玄執壺爲葉嫵添上熱茶,水流的聲音驚醒了沉浸在此前思緒中的葉嫵,葉嫵回過神,夏侯玄正低頭緩緩搖曳着茶杯,傾倒出第一壺茶葉,放正茶杯,又添上一盞茶。
“第一泡的茶葉是苦澀帶着塵土的,下一杯纔是入口醇香的茶。”夏侯玄做了個請的手勢,又爲自己添了一杯茶,方纔放下茶壺,“彼之□□,吾之茶香。”
葉嫵露齒一笑,端起茶盞,敬了敬夏侯玄,“是我着相了。”
夏侯玄順勢也端起茶盞,飲了一口。
葉嫵放下茶盞,看向夏侯玄,道:“可我總覺得有什麼遺漏掉了。”
夏侯玄飲下杯中茶水,卻沒有放下茶盞,在手中輕輕地轉着,剩下的茶水順着茶盞搖曳着,“說不定桃子當時吃下糕點還沒被噎死,被莞姬的外裳悶死了。”
夏侯玄“篤”地一聲放下了手上的茶盞,擡頭看向對面的葉嫵,葉嫵也雙眼灼灼地看着夏侯玄,二人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出聲道:“原是如此。”
……
張加來略顯破敗的土坯房外,整整齊齊地站了一排捕快。只有內外兩間的土坯房,房外還有一尺見方的小院子,被打理的條理分明。屋檐上掛着一小串紅色的幹辣椒,院子中還搭了個小棚子,順着棚子架子爬着藤蔓。
“你們這些狗捕快,就知道欺負良民!衆位鄉親快來看看啊!”張加來躺倒在地上哭嚎着。
“放肆!”夏侯玄一聲吼,低沉的聲音沒有很響亮,但聲音中上位者的氣勢讓滾倒在地上的張加來不由停止了嚎叫。
“官府辦案,豈容你撒潑?若不是你,自會還你清白。你如此撒潑耍賴,莫不是心虛?”夏侯玄盯着張加來,字字鏗鏘地說道,隨即一甩袖子,道:“還愣着做什麼,把張加來拘捕了!”
幾名捕快見張加來被震在原地回不過神,趕忙上前把他捆了起來。
見周圍有百姓圍觀了過來,夏侯玄掩在寬袖下的手輕輕拉了拉身邊有些發愣的葉嫵。葉嫵忙淺笑着上前,道:“各位鄉親,我們懷疑阮年年案另有蹊蹺,所以拘張加來前去問訊。若他是兇手,必繩之以法;若他是良民,葉嫵親自來賠罪。”
幾位鄰里面面相覷,其中一個上前道:“葉小姐,我們自是相信你。可張公子平日跟我們也不太走動,偶爾也給我們些便利,總歸也不像是壞人。”
旁邊一個大漢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咱們就別打擾官差辦案了,葉小姐也說了,若不是張公子,她會親自來賠罪。”
另一個附和道:“是啊,是啊,有勞葉小姐了。”
百姓們盡數散開。夏侯玄嗤笑一聲,朝一邊五花大綁的張加來道:“看來你平日裡人品不錯啊。”
張加來扭頭看向了另一邊,沒有言語。
葉嫵沒有搭理張加來,朝着捕快們拱了拱手,道:“有勞捕快大哥們幫我細細地搜尋屋子和院子,看看有沒有可疑之處。”
捕快們領命四散開來。夏侯玄抱胸看着彆扭看向另一邊的張加來,朝四下打量的葉嫵道:“這廝賊眉鼠眼,看起來就不像良善之輩。”
葉嫵轉頭也看了一眼張加來,道:“你幹嘛不直接說他就像兇手?嘁,你這是以貌取人。”
夏侯玄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葉嫵,道:“的確。但是父母給的皮相是一碼事,由心而生的相是另一碼事,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葉嫵靜靜地看着夏侯玄,腦子中卻迴旋着當年在課堂上老師曾提過的一位偉大的法哲學家隆布羅索的理論,天生犯罪人論。擁有某些特徵的人天生犯罪機率很高,或許,這些人,不是因爲長成這樣而犯罪,而是有犯罪的心才長成這樣。
夏侯玄輕輕擡手敲了敲葉嫵的腦袋,指着前方站着的捕快,道:“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幾位捕快已經檢查完畢。”
葉嫵忙看向幾位捕快,幾位捕快卻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小姐,我們沒有找到任何可疑的東西。”
“哼,我都已經說過了,我是良民,我什麼都沒有做!”張加來梗着脖子叫喊道,眼神睥睨。
夏侯玄看着張加來在一旁小丑般地跳腳,沒有理睬他,也沒有下令讓人放開他,“即使你罪犯,你也不能小看,他們可能有着超乎常人的思維和忍耐力,但是無論如何,做過就是做過,一定有蛛絲馬跡留下。”
葉嫵聽罷,輕輕閉上了眼睛,細細地回憶她走進來一直到張加來滾倒在地時張加來的一舉一動。良久,葉嫵睜開眼睛,走進屋內,順着張加來走出來的路線,模仿張加來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邊走邊琢磨着他目光的所及心中所想。
行至接近夏侯玄的時候,葉嫵忽然露出一抹笑意,轉身走到外屋生火煮飯的鐵鍋旁。文登縣大部分百姓爲了取暖方便,一般都在外屋設置兩口鐵鍋,鐵鍋分別連着兩個內屋的炕,外屋燒飯煮菜,順便加熱內屋的炕,等到睡覺時就可以有熱乎乎的炕頭。
葉嫵細細比對了兩口鐵鍋的竈下,東向的竈下散落着枝條木頭碎屑,點點灰塵落在地上,還有一小片烤乾的紅薯皮埋在碎屑灰塵中,葉嫵微微靠近鍋底,隱隱還有熱度。而西向的竈下明顯乾淨很多,雖也有灰塵,但明顯不是鍋底的黑灰而是浮塵,鍋底冷冷涼涼,絲毫感覺不出熱度。
葉嫵擼起袖子,就要伸手向西向的鍋底摸去,旁邊一雙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握住了葉嫵的皓腕。夏侯玄伸手把葉嫵的袖子放了下來,把手伸到了葉嫵面前,聲音清冷道:“幫我把袖子捲起來。”
葉嫵眨了眨眼睛,脣角微微翹了起來,仔細地把夏侯玄的袖子一層一層地捲了起來,指尖時不時地碰到男子虯勁有力的手臂,葉嫵不動聲色地收束好夏侯玄的袖子,心中不禁感嘆,這就是男女力氣的絕對對比,看起來如此頎長削瘦手無縛雞之力的翩翩公子,如此有力量感。
夏侯玄目不轉睛地看着鍋底,似是要把鍋底看穿。微微抿緊的嘴脣泄露了他的情緒,女子微涼的手指碰觸的地方起了微熱的感覺,一直蔓延到他的心臟。
“卷好了。你要小心一些,裡邊黑洞洞的,也看不清楚到底有什麼。”葉嫵收回手,對夏侯玄囑咐道。
夏侯玄略一頷首,毫不遲疑地把手伸進了鍋底。鍋底軟軟地一層灰燼,觸手有一種滑膩感。夏侯玄一寸一寸地往前摸着,忽然感覺右側似乎有一條絲線纏纏繞繞纏在小指上,夏侯玄心頭一凌,反手向着右側抓去,果不其然,似是碰到了一團線,夏侯玄猛地往外一扯,一個布包卡在了竈底出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