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上,葉洪彥威儀地看着下面跪着的周充樑,周充樑左手抓着一塊布巾,緊緊地按住右手還在滴血的傷口,目光卻看向了放在他面前的一塊骨頭上。
滴在骨頭上的血一點一點滲入骨中,不一會兒,白骨上只留一塊淺淺的紅痕,血跡已經全然不見。
周充樑諷刺地一笑,似是有些如釋重負地道:“果然是我那個失蹤的堂弟嗎?他被人砍殺,我也不覺得奇怪,畢竟他性格乖張,口舌又不饒人,得罪人也是常事。”說着,周充樑面上露出一絲悵然,“畢竟是我堂弟,沒想到他連全屍都沒有被留下。”
葉洪彥待周充樑說完,方纔道:“周充樑,你這半月都在何處?”
周充樑捏了捏手上的傷口,確定沒有繼續流血,他鬆了鬆按着布巾的手,道:“回大人的話,這幾日是亡父的生辰,按照小人家鄉的習俗,小人要回鄉祭奠亡父。這半月小的不再登州府。”
“哎呦!”旁聽的趙承愷忽然抱着肚子□□了一聲,只見趙承愷弓着腰,雙手捂住腹部,面色青白,額角還隱隱有冷汗冒出。
葉洪彥被唬了一跳,忙問道:“趙公子,你還好吧?需要請郎中嗎?”
趙承愷咬着後槽牙,緩緩站了起來,擺了擺手,“我去趟恭房,你們繼續。”
葉嫵翻了翻白眼,在沁園春這廝可是大快朵頤了好久,估摸是吃多了。
夏侯玄恨鐵不成鋼地看着遁走的趙承愷的背影,道:“葉大人,請繼續審案。”
葉洪彥點了點頭,重新看向周充樑,道:“誰可以證明?”
周充樑掀開手上的布巾,見手上已經不流血,順手把布巾塞進懷裡,又從懷裡掏了掏,拿出一個小冊子,雙手呈上道:“大人,我的家鄉在萊州府掖縣,出入登州府都登記在冊,大人請看。”
一個捕快上前拿過通關文牒,呈給了葉洪彥,葉洪彥仔細翻看了一番,文牒是真的,上面白紙黑字證明周充樑的確這半月都不在登州府。
……
葉嫵半靠在桂花樹下,桂花的香氣撲鼻而來,帶着一絲晨起露水的溼潤和甜膩。葉嫵眉頭緊鎖,膝上照舊放着一疊稿紙,手持一支炭筆,筆尖點在稿紙上遲遲未動。
案子重新陷入了僵局之中,如她猜想,確實是周充棟的屍骨無疑,既然如此,本應該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周充樑,卻有着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他的文牒只有一次出入,如若要折返回來作案,需要大量的時間,與死亡時間又有出入。
葉嫵淡淡地舒了一口氣,冥冥中與真相似是隔岸觀火,雖初見端倪卻始終不得要領。
一簇桂花輕飄至葉嫵的稿紙上,似是一聲清靈的嘆息。葉嫵放下手中的炭筆,捏起桂花放到鼻下輕嗅。
夏侯玄走近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如此一番景緻。素色衣衫的少女手執一簇瑩白的桂花,細嗅之下,不知是花色映襯了少女還是少女妝點了花色。
葉嫵似是聽到了腳步聲,擡頭看向了夏侯玄,脣間漾出一絲溫婉的笑意,嘴上毫不客氣地道:“不知道知府府上何時成了夏侯公子的後花園,來去自如。”
夏侯玄從少女執花的圖景中回過神,笑意盈盈地學着葉嫵一樣席坐在桂樹下,順手拿過了葉嫵手中的桂花,道:“葉姑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自是沒有看到本公子彬彬有禮走進來的姿態。”未等葉嫵說話,夏侯玄把手中的桂花不着痕跡地往袖子裡一揣,看向葉嫵,“不知葉姑娘可否告知本公子,葉姑娘如此專心致志地思索有何收穫。”
葉嫵歪了歪頭,撞入夏侯玄深入幽譚的眼眸中,似是夜空上一顆啓明星,點點光輝掛在暮色中。
“弟弟走了,又把哥哥請了回來,這個鄭春茶也是心夠大。”夏侯玄閒適地往樹上靠了靠。
葉嫵抿脣笑了起來,“店小二說起八卦來眉尾的痣都快翹飛了。”葉嫵轉頭看向了夏侯玄,慢慢斂起笑意,緩緩道:“眉尾的痣,店小二在講起周充棟的時候,眉尾的痣沒有翹起來。”
“對於周充棟,他不是在講八卦。”夏侯玄道,眼中帶着一絲期待看着葉嫵。
葉嫵捲起手上的稿紙,輕點在下巴上,字字珠璣,“細想起來,他眼神閃閃爍爍,明顯是在幸災樂禍,覺得他罪有應得!還有一點,在說起周充棟失蹤的事情,我隨口問了一句,小二就和盤托出,而說起周充樑的事情,卻使了錢帛,有些蹊蹺。”
夏侯玄站起身,眼中有點點讚許,伸出左手遞給葉嫵,“既然現在無頭緒,不妨從小二那裡試試,說不定可以有突破。”
夏侯玄略彎下腰,左手放得更低,葉嫵心中想着小二的語態,下意識地搭着夏侯玄的手站了起來。夏侯玄彎了彎脣,收回左手。
“我帶幾個捕快大哥同去。”葉嫵把手上的稿紙放在一邊的石桌上,轉身朝外走去。
沁園春茶樓依舊人來人往,招呼聲不絕於耳。尚且不到發放牌子的時候,等候位子還蒙着一塊遮雨布。鄭春茶笑盈盈地站在門口,兩隻眼睛快要笑得眯成一條線,卻獨獨不見店小二。
見到葉嫵和夏侯玄帶着一衆捕快走近,鄭春茶眯縫着的眼睛閃了閃,不着痕跡地擋在門口,笑問:“夏侯公子、葉姑娘,二位有何事?”
“自是有事商討,鄭老闆希望在茶樓門口講?”夏侯玄君子如玉地站在鄭春茶麪前,口中卻是鋒芒畢現,“如此一來,恐怕沁園春就不用請說書人了。”
鄭春茶臉色變了變,側身讓開,伸手做出請的動作,道:“夏侯公子哪裡的話,各位官差裡邊請。”
夏侯玄稍稍側身,待捕快都走進茶館,他跟隨在後,走過鄭春茶身邊,低聲道,“沁園春的招牌都來一份,今天算在本公子的賬上。”
依舊是原來的雅間,從窗外看去,遠處山上楓葉已經初見紅色,紅黃綠參雜着,雖不如一片紅雲燒天際,卻也別有一番風情。
鄭春茶絲毫沒有注意窗外的風景,兩隻眼睛緊緊地盯着坐在對面的二人,“夏侯公子,葉姑娘,我也就是一個小商人,官差總是過來,我可怎麼做生意啊?”
“鄭老闆,這麼說可就不地道了,本公子可是出錢請客了,保住了你的面子裡子,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有知府做後臺。可別得了便宜賣乖。”夏侯玄道。
鄭老闆哈哈一笑,臉上絲毫沒有被揭穿的窘態。
“鄭老闆見諒,其實是我想帶幾位捕快大哥來嚐嚐沁園春的手藝。”葉嫵看了一眼端起杯子喝茶的夏侯玄,既然他唱了黑臉,她樂得跟着唱白臉。
“葉姑娘帶幾位官差大人來,沁園春蓬蓽生輝。”鄭春茶臉色緩了緩。
“哎?那位誇起沁園春來眉飛色舞,眉角的痣都飄飛起來的小二哥呢?怎麼沒有看到他?”葉嫵看向鄭春茶,問道。
“昨天晚上打烊的時候,蘇廚子說豬肉剩的不多了,我就讓他今天一早去早市割豬肉。一大早就沒看到他,應該是去了早市。可是直到現在還沒回來,他要是回來了我非要罵他一頓不可,都幾點了,找一頭豬現殺都回來了!”提起小二,鄭春茶有些憤憤地說道。
“不知道小二與之前的說書人周充棟有和過節?”葉嫵問道。
“葉姑娘,咱們沁園春是登州府最大的茶樓,平時來來往往人也多,小二自然也就見得多聽得多,賣賣手上的消息也正常,所以跟周充棟有些磨擦。”鄭春茶閃爍其詞。
葉嫵看了一眼拿着茶盞看風景的夏侯玄,又看了看周圍吃飯的捕快們,道:“不知老闆可否具體給我答疑解惑啊?”
鄭春茶順着葉嫵的目光掃視了一番,細窄的眼睛眯了眯,討好地笑道:“在周充棟失蹤那天,小二與周充棟大吵了一架。”
夏侯玄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眼光利劍一般地看向鄭春茶,“爲何?”
鄭春茶心下一驚,忙道:“那天,周充棟新說了一個故事。說的是一個婦人揹着相公,用相公的辛苦錢在外面養了個小白臉,後來婦人有了身孕,相公歡喜得不得了,可是生下孩子之後沒多久,婦人捲款帶着孩子和小白臉跑了。小二聽到了這個故事之後,差點兒和周充棟動了手,兩個人鬧的不歡而散。”
“小二已經娶妻了?”葉嫵問道。
“沒有。”鄭春茶搖了搖頭,“這個我肯定,小二沒有妻子。”
“篤篤……”敲門聲響起,蘇安隅端着一大盆湯走了進來,放到了桌子上,看到鄭春茶也在,不禁有些拘謹,道:“這是沁園春本月的新菜式‘香飄飄豬頭湯’,按照慣例,雅間第一桌可以免費品茶,諸位貴客,請。”說完,蘇安隅眼角輕瞟了一眼鄭春茶,趕忙低下頭。
鄭春茶使了個眼色,蘇安隅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快步走出了房間。
鄭春茶也跟着站起身,佯裝朝着窗外看了一眼,道:“夏侯公子,葉姑娘,各位官爺,我就先下去招待了,小茶樓人手不足,見諒。”
夏侯玄淡淡地瞥了一眼鄭春茶,放下手中的茶盞,輕微的“當”聲,卻讓他瀉出睥睨芸芸的味道,“各位捕快,抓緊時間把早飯吃了,去幫鄭老闆找找小二躲在早市的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