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肉攤上,身材熊壯長相粗獷的屠戶一手拿着刀一手舉着肉,刀光之下,肉迅速分成幾塊,屠戶身旁一個嬌巧的婦人忙拿着汗巾細細地爲他擦乾淨汗水。
葉嫵站在豬肉攤上,身後夏侯玄看似閒適地站在一邊,卻用身子替葉嫵擋住了擠擠挨挨的人。
“二位,小攤是這片市場最大的豬肉鋪,有什麼需要?”婦人看到二人,笑着迎上來。
“這位夫人,我想問一下,近日沁園春茶樓都是在這市場上採購豬肉和豬骨嗎?”葉嫵問道。
婦人看向屠戶,屠戶把殺豬刀甩到肉上,道:“沁園春只是偶爾在我這裡買買豬肉,從來沒有在我這買過豬骨。估計是有別的渠道。”
一股大力推向了葉嫵,葉嫵不由向前倒去,斜插在豬肉上的殺豬刀在眼前放大,葉嫵略有些絕望地想,好不容易穿越過來攤了個可以用溫婉閨秀形容的容貌,難道要交代在這裡?她還想繼續憑着一張臉來賣乖騙騙爹孃。
一隻手橫插進來,強行拽着葉嫵的衣領把葉嫵拎起,葉嫵還沒反應過來,鼻子就撞到了夏侯玄的胸膛。夏侯玄聲音帶了一絲緊張,語速稍快地問道:“葉嫵,有沒有傷到?”
葉嫵擡起頭,淚眼汪汪地捂着鼻子,甕聲甕氣地問道:“我的鼻子撞塌了。”
夏侯玄輕笑一聲,眼光鎖定了畏畏縮縮站在一旁的婦人,眼中的笑意瞬間消散。
婦人察覺到夏侯玄的目光,更加畏懼地後退了一步。
葉嫵撫了撫鼻子,確定眼中的淚水已經憋了回去,方纔回頭。只見一個蓬頭垢面面黃肌瘦的削瘦婦人站在面前,高高的顎骨和深凹進去的眼眶以及腳下沾了無數泥土看不出來本來顏色的鞋子,似乎是剛剛跋涉而來。
婦人攪了攪手上癟癟的包袱,蚊蟲哼叫般地出聲道:“這位姑娘,我剛剛太餓了,沒有站穩,這是對不住。”
葉嫵擺了擺手,道:“沒事,反正也沒有受傷。”葉嫵無視夏侯玄看向她鼻子的目光,繼續道:“這位大姐,你是來投奔親戚的嗎?”
婦人面上閃過一絲靦腆,道:“請問姑娘知道沁園春茶樓的廚子蘇安隅在哪裡嗎?我剛剛去沁園春茶樓,發現沁園春大門被貼了官府的封條。”
葉嫵端詳了一番婦人,開口道:“你是張鶯鶯?”
張鶯鶯眼光閃了閃,點了點頭。
葉嫵問道:“你不是帶着孩子失蹤的嗎?孩子呢?發生了什麼事?”
張鶯鶯未語淚先下,抽泣着道:“我是被人拐走的,孩子,孩子在路上死去了。”
葉嫵擡手拍了拍張鶯鶯的後背,道:“蘇安隅在知府府衙中,走吧,我帶你去見他。”
張鶯鶯一聽知府府衙有些縮瑟,葉嫵一把抓住了張鶯鶯的臂膀,拉着她就往知府府走。說不定看到張鶯鶯,蘇安隅就可以說出實情,她怎麼可能容忍張鶯鶯退縮。
跟在二人身後的夏侯玄聞到張鶯鶯身上的味道,又朝着葉嫵的方向偏了偏,回去他要好好洗個澡,感覺張鶯鶯身上的氣味都飄到他身上了。思及此,夏侯玄臉色更加不佳。
……
“喀拉——吱呀——”伴隨着開鎖的聲音,沉重的牢門被大力推開。
蘇安隅猛地拽下手臂上的袖子,迅速扔出去一塊白色的碎片,左手手臂上似乎是有一朵奇異的花被他遮擋住,他側轉過身,擋住了鮮血漸漸暈染開來的左袖。
葉知府的千金手上挽着一位瘦骨嶙峋的婦人,而她們身後,夏侯公子對這位婦人避若蛇蠍。蘇安隅目光自然落在那婦人身上。
蘇安隅“倏”地站了起來,面目猙獰得近似扭曲,一步跨到張鶯鶯面前,擡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咬牙切齒地道:“張鶯鶯,你還敢回來?我要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把你像那個該死的周充棟和店小二一樣下油鍋!”
張鶯鶯雙手扒着蘇安隅的手臂,面部漲的紫紅,斷斷續續地抽泣着:“相公,我錯了,再也不敢了。”
反應過來的葉嫵一把拽住夏侯玄的袖子,“夏侯玄,快拉開他們!”
夏侯玄看了一眼渾身泥土,身上還粘着幾根茅草的蘇安隅,再看一眼蓬頭垢面衣服都看不出來本來顏色的張鶯鶯,果斷反手抓住葉嫵,一把把她拖到安全距離,開口道:“牢頭何在?還不拉開他們!”
幾個牢頭急火火地跑過來,上手拉開了蘇安隅,幸好蘇安隅在牢中伙食不佳,否則,還真不一定能夠及時救下張鶯鶯。
張鶯鶯雙手撫着脖子,脖子上隱隱有一圈青色,臉漲的通紅,與脖子形成鮮明對比,半蹲在地上,劇烈地咳嗽着。
被牢頭們控制住的蘇安隅雙目血紅地瞪着張鶯鶯,“你怎麼不死!”
葉嫵看着地上終於緩過氣的張鶯鶯,鬆了一口氣,道:“把蘇安隅帶上公堂。”
……
葉洪彥看着下面縮成一團的張鶯鶯和與前幾天大相徑庭似是囚禁許久的野獸出籠的蘇安隅,手上的驚堂木穩穩地敲了敲,道:“下面跪着的可是蘇安隅?”
蘇安隅雙目赤紅地擡起頭,道:“是也不是。之前我不叫蘇安隅,後來有一天我想過平平安安的小日子,我就找了鎮上的秀才,他說安隅就是安於一隅,我可以平安喜樂地生活在這片土地上。後來,如我所願,我確實過着安穩康健的生活。身爲登州府最大的茶樓沁園春裡的廚子,雖不是大富大貴,相比路有凍死骨,我很滿意目前衣食無憂的生活。”
蘇安隅緩緩地轉向張鶯鶯,手指緊緊地握成拳,發出咔哧的聲響,“是你,是你又毀了我!”蘇安隅眼神又漸漸地渙散了起來,“不,不是,你給了我溫暖和家。”
張鶯鶯一屁股坐在地上,顫抖着身子往後退了退,蘇安隅伸了伸手,虛空撫摸着張鶯鶯臉的方向,“你這麼美麗,聲音又軟糯好聽,若不是你服喪到十九歲,我怎麼會娶到你。”蘇安隅眼神越發的空洞,而聲音越發的溫柔,“鶯鶯,鶯鶯,你還給我生了個孩子,你對我真好。”
葉嫵緩步走到蘇安隅身材,放低了音色,輕柔地道:“半個月前,我就離開了一小會兒,你做了什麼?”
蘇安隅歪着頭想了想,“那天中午,我回家看到你和兒子哭得抽抽噎噎,還以爲哪個小兔崽子欺負上我蘇安隅門口,”蘇安隅頓了頓,似是深刻到骨子裡的避諱,接着說道,“你說兒子喝不上足夠奶水。晚上,沁園春要打烊的時候,我偷偷從案臺上偷了一塊肉。我第一次偷東西,我的臉滾燙滾燙的。”
蘇安隅渙散的眼神又略微有了些焦距,“那天晚上天好涼好冷,就像昨夜大牢裡的夜。大門緊緊閉着,沒有一絲光,我心裡咯噔一聲,慌忙中連滾帶爬地推開了門。冷,靜,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懼,我喊着你的名字摸索着找到燭臺。”
蘇安隅雙手抱住了自己,喃喃道:“我好怕,好怕看到你的屍體。”
葉嫵低柔的聲音安撫着他:“別怕,沒有我的屍體,沒有血。”
蘇安隅悲痛地閉上了眼睛,“沒有,沒有屍體,什麼都沒有,你的首飾,我放在梳妝檯下面的錢罐子都沒有了,沒有了,你不管我的死活了,你什麼都帶走了。”
蘇安隅擡起頭,看向葉嫵的方向,“我癱坐在地上,心裡亂糟糟的,然後我聽到了腳步聲,我多麼希望是你站在我面前,跟我說只是跟我開個玩笑,但是命運卻跟我開了個玩笑,我擡頭,是小二,提着一壺酒站在我面前。”
蘇安隅眼眸越發地清澈,他一步一步走向葉嫵,“那晚,我喝了好多酒,我知道小二在灌我酒,我以前一直不敢多喝,我怕喝多了就再也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可是那晚我喝了好多,一直到失去意識。”
蘇安隅轉頭看向了葉洪彥,指着葉洪彥道,“你說,她是不是跟小白臉跑了?她還帶走了我的兒子!不,不是,不是我的兒子!“
蘇安隅搖着頭,轉向葉嫵,道:“你告訴我,兒子是不是我的?”
張鶯鶯臉色恢復了一點血色,剛準備開口,葉嫵上前阻止住了她。
蘇安隅失魂落魄地道:“第二天,我看到了晨起的太陽。我寧可看不到,只是一夜,所有的一切都變了,我的家分崩離析,妻離子散,街頭巷議竟然是我的家事,所有人都知道你跑了,沒有人問我是不是我,但是我知道他們都在背後指點我!”
蘇安隅忽然“嘿嘿”一笑,神秘道:“你知道我在廚房窗下聽到了什麼?我聽到小二和周充棟在吵架。”
葉嫵聲音又響了起來,“他們吵了什麼?”
“‘你爲什麼把這件事做爲說書內容講?你昨夜答應我不說的!’我聽到小二慍怒地叱問周充棟。
‘爲什麼不說,多好的題材,你看,今天沁園春人有多了幾成。’周充棟無所謂的回答讓我有些氣惱。
‘你讓蘇安隅怎麼做人!’小二尖銳的聲音衝破了我的腦袋。”周充棟惟妙惟肖地學着二人的對話。
“‘我又沒有道出他的姓名。再說,誰讓你昨晚喝多了,嘴沒有把門?你搞清楚,我是個說書人。’周充棟的譏笑讓我血液一點一點凝固了。”
蘇安隅更加逼近葉嫵,眼神更加清明,夏侯玄忽然上來一把拉開葉嫵,蘇安隅張開的手撲了個空。
蘇安隅雙眼血紅地盯着葉嫵,眼中的血光快要噴射出來,“我靜靜地蹲在廚房邊,等着小二或者周充棟離開。果然他倆打了起來,鄭春茶把小二拉出了廚房。我若無其事地走進廚房,周充棟當時看到了我,他還一臉譏笑地給我打了個招呼,我反手摸起案板上的刀,”蘇安隅在自己的脖子處比了比,“迅雷不及掩耳地抹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