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承,快去看看山腳下是不是你家婉婉!”前方有人朝着這邊喊道,一個包着頭巾的中年大漢身形晃了晃,應了一聲,朝着那人的方向而去。葉嫵和夏侯玄對視了一眼,彼此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擔心,跟了上去。
少女身上穿着大紅色的衣衫,繡着吉祥紋的廣袖鋪散在地上,裙襬隨着流水晃動着,胸前沒有任何花紋,卻有一枝帶着綠葉的枝條,紅綠鮮明地對比着,胸口還彆着一朵白紙花,做工細緻,栩栩如生。微風揚起,白紙花隨着廣袖輕輕搖曳,露出了少女手腕上的金手鐲。
少女面色紅潤,漂亮的嘴脣泛着紅色,眼睛大睜着,眼內還有紅色的細點,彷彿只是仰視着天空。她娘靠在蔡承肩頭上嚎啕大哭,蔡承輕拍着她的背,眼底泛紅。
“婉婉爹,諸葛先生到了!”一個村民引着一位身穿僧袍卻沒有剃頭的男子走了過來。
諸葛先生腳步匆匆地走上前,看到蔡婉婉的屍體,諸葛先生面色蒼白地後退一步,嘴中唸唸有詞,待站定後道:“蔡婉婉這是獻身給了中元節鬼門出來的水鬼啊!”
婉婉娘一下子癱倒在地上,眼中的淚水隨着她搖頭四散灑下,“怎麼會,我的婉婉怎麼會獻身給水鬼,你不是說與蔡安訂婚了就不會遭受陰間騷擾嗎?”
諸葛先生嘆了一口氣,道:“這不是一般的水鬼,你看,五行俱全,這個水鬼是要拉着婉婉走啊。”
不待他人問,諸葛先生接着道,“婉婉手上帶着金手鐲,這是五行中的金,婉婉身上的樹枝,就是木,婉婉下半身都浸溼在水中,這水佔得最多,所以說是水鬼,因爲水鬼最擅長驅動的就是水,至於火,水鬼也是怕火,所以它讓婉婉穿着紅衣,如火一般卻沒有明火帶給它傷害,婉婉背靠着土,也就滿足了五行最後一行。而且她胸口還放着一株引魂白花。”諸葛先生說完就微閉上眼睛,口中喃喃有詞,似是超度也似是驅鬼。
葉嫵不着痕跡地往蔡婉婉的屍體邊上靠了靠,細細地觀察屍體。蔡婉婉脖子上有一道淺淺的勒痕,不是用布巾牀單勒死的就就是兇手在繩子外圍纏了東西,手指甲中沒有淤泥,可以斷定這裡應該不是第一現場。
葉嫵想再靠前看看蔡婉婉,還沒移動,手被夏侯玄拉住,夏侯玄微閉了閉眼,手緊緊攥住葉嫵,不允許她繼續靠近,這種被定義爲獻祭的屍體,是不允許他人隨意碰觸的,怕衝撞了鬼神。她若再靠近惹怒了村民,不僅對破案無益處反而還會給他們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諸葛先生口中的詞越念越快,身體不由自主地晃動着,終於在最後一個拔高的音節中跌倒在地。諸葛先生撫着胸口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方虛弱地道:“蔡承,把她抱走吧,去跟蔡安家商議商議,看看能不能入蔡安家的祖墳。婉婉是個陰時的未婚女子,又死在陰時,不埋在蔡安家怕有禍事。”
蔡承叩謝了諸葛先生,上前抱起蔡婉婉的屍體,一步一個腳印兒地走回村子。
蔡承抱着蔡婉婉的屍體,跪在蔡安家門口,身後還跟着一衆村民。葉嫵與夏侯玄站在最外圍,夏侯玄始終攥着葉嫵,不讓葉嫵太過於靠近屍體。
“蔡堂,求你開開門!”蔡承苦苦哀求着,門內沒有一絲聲音。
“親家,你怎麼跪在我家門口?發生了什麼事情?”一陣牛車的聲音,蔡堂跳下車,道:“親家,我們今天天沒亮就去了鎮上。”
蔡堂的妻子蔡於氏也跟着下了車,看到蔡婉婉的屍體唬了一跳,“婉婉這是怎麼了?”
蔡承抱着蔡婉婉膝行到了夫妻倆身前,道:“親家,婉婉去了,能不能把婉婉埋在你們家的墳裡?”
蔡堂拽起蔡承,道:“別在門口說話了,進門說。”
蔡於氏拍了拍大門,喊道:“蔡安,爹孃回來了,開門!”
門內還是悄無聲息,蔡承道:“親家,我已經在門外喊了很久了,沒有人開門。”
“蔡安這小兔崽子哪兒去了!”蔡堂蹙着眉,上前一腳,踹開了大門。
隨着門漸漸打開,一抹掛在房樑上的紅色的影子映入眼簾。
蔡安靜靜地吊掛在房樑上,額頭上有亮色一閃而過,午後依舊沒有陽光,蔡安在陰影中的面目模糊不清,嘴裡鼓鼓地塞着東西,將腮部撐了起來。衣衫下襬垂在身側,上面的水紋繡隨着開門帶起的風波動着,栩栩如生。腳上吊着一塊秤砣,墜得他身體筆挺,而在蔡安身體的正下方,有一灘穢物。
蔡於氏尖叫一聲,暈倒在地,葉嫵忙上前掐蔡於氏的人中。
蔡承抱着蔡婉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蔡安。
“真一大師!”
“真一住持!”
人羣中爆出騷動,葉嫵轉頭,只見一位已逾知天命年紀的僧人踏過蔡安家的門檻,身上的袈裟溢出流光溢彩,面色安詳而和藹。身後跟着剛剛見過的諸葛先生。
真一住持不緊不慢地走到蔡安身下,擡頭看向了已經死去的少年,手中的佛珠撥動了兩圈,道:“我還是來晚了一步。今日我在寺中講經,忽聞窗外有喁喁私語聲,掐指一算,有鬼怪相中了蔡安和蔡婉婉兩人的體質,必要掀起血色。阿彌陀佛。”
蔡於氏悠悠轉醒,聽到這一句捂着臉痛哭了起來,“不,我不信!”說着雙手揪住自己的頭髮,一臉悔恨,“我今天早晨爲什麼要去鎮上啊!”
真一住持身後的諸葛先生開口道:“蔡安娘,蔡安腳上吊着一隻秤砣,此爲金,他是吊在橫樑上的,橫樑是木,他衣衫上飄動的水紋顯然是水,”諸葛先生虛點了點地上的穢物,道,“地上的穢物也是水,那奪命鬼怪必也是水鬼,而且蔡安也是着紅衣,是水鬼無疑。你看蔡安口中含着土,五行也是全的,額間插着一根分魂針,分明是怕他的魂魄離去。”
真一手持佛珠唸唸有詞,念罷,他擺擺手,示意諸葛先生把蔡安從房樑上取下來。
待蔡安被放下來,葉嫵朝着他的脖頸處看去,果不其然,他的脖子上有兩道勒痕,蔡安也是被勒死,或者說先被勒得閉氣了,而後被掛上房樑才被真正勒死。
真一念了句“阿彌陀佛”,轉身要離開這裡,葉嫵快步走上前,擋住了真一住持的路。
真一定定地看了眼葉嫵,方道:“施主有何吩咐?”
葉嫵行了個禮,注視着真一住持的眼睛,道:“大師,蔡安和蔡婉婉死的太慘了,就不能找到行兇的鬼怪嗎?我相信陰間也有陰間的規矩,這害人之鬼難道不應該被揪出來打個魂飛魄散?”
真一搖了搖頭,道:“你知道這鬼怪是什麼身份嗎?當年我爲蔡婉婉掐算命數時,我算出她乃雙夫之命,而直到今晨,我也沒有算出她另一個夫婿投胎在人世間。今天帶走她和蔡安的是她的另一個夫婿。帶走自己的妻子和蔡安,這個不算是違背陰間的規矩。”
夏侯玄走上前,道:“夏侯玄見過真一住持。”
真一念了遍佛號,道:“施主有禮了。”
夏侯玄扯了扯嘴角,眼中絲毫沒有笑意,“真一住持客氣了。”夏侯玄把葉嫵拉到了自己身後,道,“真一住持,如果我執意要查今天興風作浪的鬼怪會如何?”
真一目光越過夏侯玄,看向葉嫵,又似乎是通過葉嫵看着她人。
諸葛先生走上前,右手微微掐指,一字一頓道:“三更鬼推窗,喜鵲不報喜。”
蔡堂走到葉嫵面前,道:“姑娘,我們不想招惹鬼老爺,你就不要給我們添亂了。”說完這番話,蔡堂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朝着真一住持磕了三個頭,道,“大師,我們只想讓兩個孩子安心地走,有沒有化解之法?”
真一擡頭看向陰沉沉的天空,聲音空洞而悠遠,“今夜舉行婚禮吧。”真一繞過葉嫵,漸行漸遠。
…………
夏侯玄拽着心有不甘葉嫵邁上最後一個臺階,抵達清雲寺寺外,“還未到冥婚的時辰,今晚自是可以觀禮。上山祈福還是要的,畢竟今天是中元節,你又撞見了如此不吉利的事情。”
葉嫵擦了擦額角的汗,眺望着山下的景色,山腳下的蔡家莊紅磚瓦房,當真有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的豪邁。
“葉嫵,廟中祈福的多半是女子,我就不進去了,”夏侯玄伸手指向一旁的榕樹,道:“我在那裡等你出來。”
葉嫵終於喘勻了氣,點了點頭,道:“我很快就出來了。”
夏侯玄拉住葉嫵,往她手上塞了一個沁涼的物件,葉嫵拿起細看,是一柄晶瑩剔透的玉笛,手掌大小卻精緻非常。
夏侯玄微微笑着看向葉嫵,道:“有事吹響笛子。”
葉嫵收起玉笛,點了點頭,走進清雲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