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沒有多說,扶着葉嫵上了樓,聽到老闆在身後長舒一口氣,復又關上了客棧的大門。
“哐當”樓上一個房間響起巨大的關門聲,一個粗壯的漢子摔門而出,大漢一臉橫肉,倒吊的雙眼,嘴角長着一顆黑色大痦子,上面還有一撮黑色毛。
大漢大步往樓梯上走,剛巧夏侯玄扶着葉嫵上到樓梯最後一階臺階。葉嫵躲避不及直接撞到了大漢身上。
“怎麼走路的?沒長眼嗎?”大漢一身酒氣,眉頭一豎,擡手就想打下去。
夏侯玄擡手格檔住大漢的手臂,緊抿的嘴脣顯示他的心情並不好。
大漢訕訕地收回手,罵罵咧咧地走下樓梯。
夏侯玄點上葉嫵屋中的燭臺,剪了剪燭芯,放下剪刀,替葉嫵倒了一杯溫水,道:“你先休息一下。”
葉嫵搖了搖頭,道:“這件事有太多的疑點,我擔心明天還會有事發生。”
“可是以你現在的狀態,根本無法討論案件的疑點,”夏侯玄看了一眼天色,“你先睡兩個時辰,我寅時來找你。”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葉嫵揉了揉腦袋,和衣躺在了牀上,幾個呼吸之間便熟睡了過去。門外夏侯玄靜靜地站着,知道聽到葉嫵睡着的呼吸聲纔回了房間。
寅時,夏侯玄站在葉嫵的門口,舉起的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敲響了葉嫵的房門。
不一會,門從內打開,葉嫵稍顯迷濛地站在門前。
“還需要繼續休息一下嗎?”夏侯玄進門的腳步頓了頓,問道。
葉嫵搖了搖頭,輕輕晃了晃腦袋,道:“好很多了,進來吧。”
夏侯玄走進屋內,順便帶上門,“昨天你再兩人的屍體上發現了什麼?”
葉嫵拿起茶壺,爲兩人倒了兩杯水,“蔡婉婉是被人勒死而後拋屍在河邊的,而蔡安脖子上有兩道勒痕,明顯也是被他人勒死而後僞裝成自殺。”
“嗯,兇手的殺人動機是什麼呢?”夏侯玄問道。
“在七月十五,以這種方式殺人,會不會是召鬼神之類的?”葉嫵緩緩地說道。
“不排除這個可能。”夏侯玄蹙眉答道。
“哆哆”窗外響起一陣敲窗聲,在寂靜的夜中格外的毛骨悚然。
夏侯玄“騰”地站起身,一把推開了窗戶,葉嫵緊跟在後。窗外一片昏暗,只有風聲和一隻鳥兒撲棱着翅膀飛去的聲音。
夏侯玄探身出去看,樓下黑乎乎一片,不知魑魅魍魎藏身何處,待夏侯玄收回身子準備關上窗子時,手上一抹血跡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關上半扇窗子,果然發現另外半扇窗子的窗櫺上有一個血手印。
夏侯玄和葉嫵對視了一眼,道:“夜半鬼推窗。”
葉嫵咬了咬嘴脣,道:“不,我們聽到的是敲,而不是推,推開窗的是你。”
夏侯玄嗅了嗅手上的血腥,道:“應該是人的血,這血是哪裡來的?”
葉嫵轉身拿過燭臺,走到窗櫺處細細觀察窗櫺上的血手印,只見其五指的部分已乾涸,而掌心的部分未完全乾涸,所以纔會沾染到夏侯玄手上,“爲何五指部分已經乾涸?”
葉嫵指了指門邊的臉盤,“你先把手上的血洗乾淨吧,萬一這血有什麼不乾淨,你豈不是遭殃?”
夏侯玄從善如流地去把手洗乾淨,二人看着窗櫺上的血手印,陷入了沉默。
半宿枯坐,天矇矇亮之時,夏侯玄拾起桌上的杯子,將杯中水一飲而盡,道:“既然尋不到思路,我們不妨帶人去發現河邊看看,說不定可以發現一些忽略的線索。”
二人並肩走在清晨的路上,路旁的果樹果實有的正在成熟,沉甸甸地掛在枝頭,可是二人並沒有心情關注這些。
“救命啊,水鬼抓人啊!”一位村姑頭上的布巾歪斜着,下裙下襬還沾着水跡,一臉驚惶歪歪斜斜地朝着葉嫵的方向跑了過來。
葉嫵眼疾手快地抓住村姑的手肘,問道:“這位大姐,發生什麼事情了?”
村姑壓制着害怕導致的顫抖,道:“又有人死在了河邊!看來水鬼還沒抓夠人!”
“帶我們去看看!”葉嫵道,“這次死去的是誰?”
村姑帶着他們往河邊走,帶着哭腔說道,“我沒仔細看,好像不是我們村裡的人,也沒聽說誰家有人走失。”
河牀上仰臥着一具男子的屍體,下半身還浸在水中,隨着水流而漂動着,鞋襪不知所蹤,腿腳被水泡的發脹起來。臉上一雙倒吊眼緊閉着,口鼻出綿延不斷地溢出粘稠的泡沫,夾帶着淡紅色的血跡,嘴角的痦子在一片白白紅紅的泡沫中格外的顯眼。手呈鷹爪般痙攣着,指甲裡都是泥沙,小指上還纏着一株細小的水草。
葉嫵看了一眼夏侯玄,手上輕點了一下脣角,夏侯玄微微點了點頭。葉嫵擡頭看向了河流的上游,這個男子就是昨晚二人見到的香客,很明顯他應該是溺水之後被流水衝上了河牀,但是他是在哪裡溺水的呢?
“小姐,要把他擡回去嗎?”一個護衛問道。
葉嫵輕點了一下頭,隨着護衛們往村中走去。
“蔡堂!你怎麼可以這樣!阿安纔剛走啊!屍骨未寒啊!”一道撕心裂肺的哭聲從村東傳了過來。
蔡安家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鄉親,蔡於氏箕踞而坐在門口的樹下,手指着倚靠着門蹲在地上抽旱菸的蔡堂,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你年紀也大了,難道想讓我蔡堂家絕後嗎?我就是去納個妾,又沒有休了你。”蔡堂吸了一口煙道。
蔡於氏雙腳一瞪,雙手往地上一拍,哭訴道:“各位父老鄉親們聽聽啊,我家阿安昨晚上才下葬,他爹就要納妾!我要找出帶走阿安的鬼,問問它,爲什麼帶走我的孩子!”說着,蔡於氏抱着身後的樹,頭撞向樹幹,作勢就要撞死在樹下。
“吧嗒”不知什麼東西隨着蔡於氏的搖晃從樹上掉落了下來,剛巧掉落在蔡於氏箕踞張開的雙腿中間,咕嚕嚕地沿着裙子滾到地上,在蔡於氏的裙子上留下星星點點紅色的印記。
“啊!”蔡於氏定睛一看,哪裡是樹上掉下來的果子,掉下來的竟是一隻殘缺不全的手,蔡於氏大叫一聲,兩眼一翻裙底下流出一灘尿液。
葉嫵眼疾手快地撈起那隻殘缺不全的手,手背上還有一枚黑色的胎記,手掌佈滿了啄食的痕跡,大拇指和小指已經沒有了,其他三隻手指也只剩下一半。
蔡於氏指着那隻手,顫抖着帶着哭腔道:“胎記,蔡安手上也有這麼一塊胎記!”
夏侯玄擡頭看了看樹上,從袖中取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擡手往樹上擲去,一聲鳥鳴伴隨着翅膀撲騰聲,一隻受傷的喜鵲連同樹上的窩一同翻了下來。
窩裡光滑晶亮的小石子混雜着幾根半截的手指亂七八糟的灑在地上,喜鵲哀叫着翻倒在地上。
夏侯玄上前三兩下劃開喜鵲的肚子,肚子裡赫然小半根手指,手上的指甲還連在手指上。
蔡堂手上的菸袋掉落在地,他呆呆地喃喃道,“喜鵲不報喜。”
葉嫵一把拽起癱倒在地上的蔡於氏,道:“開棺!快去開棺!”
蔡於氏下意識地搖頭道:“不,阿安剛剛入土爲安,不能開棺!”
蔡堂也趕緊起身走過來道:“喜鵲已經不報喜了,我們不能開棺!”
蔡承此時也聞訊趕來,正好聽到葉嫵說要開棺,忙道:“這是要做什麼?要兩個孩子在下邊也不安穩嗎?”
葉嫵舉起手上殘缺不全的手,道:“你們看這隻手,很有可能是蔡安的,也就是說,蔡安和蔡婉婉的墓有可能已經被人挖走了屍體。要他們不安穩的另有其人。”
蔡堂看看因爲手上那隻血肉模糊的殘手,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菸袋,狠狠地吸了一口,鼻中煙氣嫋嫋冒出來,道:“行,我帶你們去看看,若是沒有被人盜屍……”
“我會賠你銀子。”夏侯玄接道。
蔡堂帶着夏侯玄和葉嫵,後面跟着蔡承和村中圍觀的鄉親們以及幾名手上帶着鐵杴的護衛到了蔡安和蔡婉婉合葬的墳前,新土覆蓋在墳包上,一塊墓碑立在二人墳前,上書“蔡安夫婦之墓”。
夏侯玄揮了揮手,幾名護衛拿起鐵杴把昨天剛剛填上的墳重新挖了開。蔡於氏看到二人的棺材不由淚水又流了下來,張了張嘴,擡頭看道蔡堂的臉色,又沒有言語。
護衛跳下墳中,把棺材擡了上來,看向葉嫵道:“小姐,棺材很輕。”
另一名護衛拿着一柄木起子,問道:“小姐,要開棺嗎?”
葉嫵看了一眼拿着旱菸袋子的蔡堂,手指已經微微泛白,卻別開了臉,沒有看向棺材。
“開。”葉嫵說道。
護衛應了一聲,把木起子插進棺材蓋的縫隙裡,一用力,棺材就打開了,葉嫵上前一看,果不其然,空空如也。
蔡堂聽到開棺的聲音,還是禁不住轉頭看向了棺材,看到空棺,他難以置信地後退幾步,“怎麼會,我昨天明明看着他們下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