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一道白色的身影從人羣中衝了出來,以身子護住了狼狽的諸葛先生,漫天的菜葉子有所停歇。
“蔡隴紗,你這是要做什麼?”一個村民叫道。
蔡隴紗心疼地把諸葛先生頭上的菜葉子取下來,用衣袖替他擦了擦臉上沾上的雞蛋清,這才轉身跪在諸葛先生旁邊,道:“各位鄉親,阿安和婉婉不是先生殺的,那天晚上,”蔡隴紗頓了頓,看了一眼身旁搖頭的諸葛先生,淒涼一笑,繼續道:“那天晚上,諸葛先生跟我在一起,他沒有時間去殺人。”
“隴紗,你在胡說什麼?”另一個村民手裡還拿着一顆雞蛋,嘴張得可以塞下他手上的雞蛋。
“阿伯,我沒有胡說,我和先生兩情相悅,可是我爹孃都不同意我們兩人在一起,那天晚上我心一橫去找了諸葛先生,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你們現在就可以找人爲我驗~身!”蔡隴紗臉微微漲紅,還是直了直腰,說了出來。
“啪!”一位婦女從人羣中走了出來,上手給了蔡隴紗一個耳光,“你個不孝女,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不知廉~恥的事情?”
蔡隴紗捂住臉,叫了一聲“娘。”
葉嫵擡手捂住了雙眼,諸葛先生的不在場證明簡直完美,花費了這麼大的力氣,只是找到了兩個盜屍者,兇手到底在哪裡?
…………
葉嫵蹲在客棧後院的樹下,看着樹根下忙忙碌碌的螞蟻,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到底是誰?”葉嫵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眼睛看着螞蟻,喃喃出聲道。
“在看什麼?”夏侯玄站定在葉嫵面前,擋住了一大片陽光,陰影處,螞蟻似乎以爲天色將暗,加快了爬動的腳步。
“螞蟻搬家。”葉嫵嘟囔道。
“螞蟻?”夏侯玄重複道,眉頭微微蹙起。
“螞蟻。”葉嫵輕輕重複道,“諸葛先生說,以那種方式殺人是爲了——”
“借命續命!”夏侯玄接道。
“真一大師!”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說道。真一大師患有糖尿病,看他的面色和症狀,可能已經到了晚期,那麼他就是最有動機的人,而且他深諳做法之事。
“當——”站在清雲寺門前,一陣敲鐘聲響起,葉嫵忽然覺得眼前的陽光發出刺目的光芒,不禁有些暈。一隻手扶住了葉嫵搖搖欲墜的身子,夏侯玄擔心地看着葉嫵,“身體不適?”
葉嫵站直身子,揉了揉太陽穴,道:“可能是今晨沒有吃早餐,無妨。”
“二位是否是來找住持?”門邊一位小和尚問道。
“勞煩。”夏侯玄說道。
“適才住持吩咐我在門口候着,若是有人來尋他,將人帶去後院,兩位施主隨我來吧。”小和尚道。
真一穿着一身海青色的僧袍,斜披着一件繡着蓮花的大紅袈裟,金色絲線縫邊,跏趺坐着,手上擎着一隻茶壺,緩緩地洗着桌子上的三盞杯子,少頃,倒出杯中之水,又緩緩添上茶水,這才擡頭看向葉嫵和夏侯玄,指了指對面的兩個墊子。
夏侯玄和葉嫵分別跪坐在兩個墊子上,看着真一從一旁火上拿過噴着蒸汽的壺,打開茶壺蓋子,緩緩添上熱水,一時間,只能聽到潺潺水聲。
“想必大師已經知道我們的來意了。”葉嫵道。
“凡有相者,皆是虛妄。施主緣何而來,便緣何而去吧。”真一道。
“五行之法,非渡人乃害人,行此法者,良心安在?”夏侯玄以手撫杯,道。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真一蓋上茶壺蓋子,道。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生亦死時死亦生,死亦生時生亦死。”葉嫵輕嘆。
“大師是高人,也有看不透的時候。可是我們卻要顧及世人的眼光,一個諸葛先生,世人尚且可以唾棄,若此人是真一大師,世人恐不能接受。”夏侯玄脣角露出一抹無奈的笑意,指了指真一的袈裟,“況且大師是有金裯袈裟之人,必是皇家之人插手庇護。”
真一露出一抹笑意,爲自己添了一盞茶,道:“如是我聞,葉嫵施主本不是這世上之人,於真一之良藥,而於夏侯施主你,”真一看了一眼夏侯玄,“砒~霜爾。”
夏侯玄一驚,手上的茶盞應聲而落,發出清脆的響聲,伴隨着瓷器破碎的清脆聲,葉嫵身子搖了搖,偏頭一口血~嘔~了出來。
夏侯玄忙扶住葉嫵,葉嫵勉強擡手擦了擦脣角的血~跡,苦笑道,“以前看人吐~血,覺得很有大俠的感覺,沒想到自己吐~血,會是這麼疼。”話音未落,一口~血又~嘔了出來。
真一放下茶壺,雙手合十,口中開始念起了經文,隨着真一的念動,葉嫵的臉色更加蒼白,氣血翻騰。
“好痛……”葉嫵身子一震,暈厥了過去。
夏侯玄抱住葉嫵,手從葉嫵的胳肢窩處伸出,牢牢地捂住葉嫵的耳朵,起身一腳踢翻了面前的桌子,連帶着茶水全部翻倒在真一身上,真一身子輕顫了一下,唸經的聲音戛然而止。
夏侯玄離開的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道:“即使是砒~霜,夏侯甘之如飴。”
…………
“來人!把諸葛先生帶過來!”夏侯玄抱着葉嫵,極快地閃進客棧中,將葉嫵小心翼翼地放到牀上。
“慢點慢點!”諸葛先生被一名護衛拽着連跑帶爬地進了客棧。
夏侯玄手上拿着一塊沾水的布巾,臉色一片霜過草地地白,小心地將葉嫵脣角的血~跡擦乾淨,一旁端着水盆的拂冬哭得打嗝,“我家小姐今天早晨跟你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現在怎麼就這樣子了?”
映紅在門口張望着,看到諸葛先生被拽進來,趕忙回頭道:“諸葛先生來了!”
“我還以爲你們後悔了要抓我去見官呢,我都已經準備和隴紗走了,”諸葛先生已經換下了之前替人算卦的袍子,身上穿的是一件普通的麻灰色衣衫,就連頭上的髮髻也換成了普通的頭巾。
“讓開,我看看!”一看到躺在牀上的葉嫵,諸葛先生的臉立馬拉了下來,不用護衛拽着,自己三步並兩步走了上前,絲毫沒有看夏侯玄的臉色就把他推離了牀邊。
在諸葛先生心中,他對於葉嫵是感恩戴德,今晨本來他盜墓之罪如若去見官,即使不死也要掉一層皮,而葉嫵硬是說不送他見官,讓鄉親們決定,鄉親們看在他平日爲人慷慨的份上,留了他一條命。
諸葛先生也顧不上男女大防,拉過葉嫵的手就搭在她的脈上,指下葉嫵的手腕滾熱,似手爐一般燙手,脈搏快速地跳動着,好似正在消耗她的生機。
夏侯玄看了一眼葉嫵,也沒有怪罪諸葛先生的失禮,走到書桌前,提筆寫了一封信,從懷裡掏出一枚精緻的玉印蓋了上去,擡手招來一名護衛,道:“你快馬加鞭把這封信送去京城太醫院。”
護衛接了信,匆匆行了一禮就走了出去,外面傳來了牽馬的聲音。
諸葛先生放開葉嫵的手,起身扒開葉嫵的眼皮,夏侯玄魔怔般走上前,把她的手抓在手中,似乎抓着她的手她就會好起來,另一隻手不由自主地顫抖着,他緊緊地把顫抖的手握成拳,壓制着內心的不安。
見到她之前,他不知道看過多少具屍~體,也不知道見過多少生離死別,他當時不明白這種感受,總覺得過於矯情,此時此刻,他攥着她的手,感受着她的生命像攥在手裡的流沙一樣流去,一種陌生的從來沒有過的感情在心中蔓延開來,不知何時,眼光跟隨着她的身影不再移開,不知何時,她的音容在心底裡生了根發了芽開了花。
葉嫵一偏頭,猛地咳出一口~血,又劇烈咳嗽了幾聲,開始嘔吐,她從今天早晨匆匆吃了點東西之後,一直到現在一直奔波着,哪裡有機會吃東西,現在吐出來的大多是胃酸膽汁,黃綠色的汁液伴隨着暗紅的血~跡就這樣噴濺出來,濺了身旁夏侯玄一身。
夏侯玄眼睛都沒多眨一下,平日裡有潔癖的人,趙承愷吃着東西對着他說話他都嫌棄,下人們無人敢擡頭看着他說話,唯恐唾沫濺到他身上。而此時,他玉色的衣衫上紅紅黃黃綠綠像打翻了調色盤,還伴隨着各種味道。他淡然地轉身拿過之前的帕子,浸了浸水,擦了擦葉嫵的脣角。
拂冬哭得更厲害了,夏侯玄擡眼看了一眼拂冬,道:“拂冬,別哭了,你沒看到阿嫵吐了嗎?擦乾淨眼淚,去廚房看着熬碗白粥,要是阿嫵醒了,讓她吃點東西。”
“嗯!我現在就去!”拂冬用力擦了一把臉上的眼淚,轉身往廚房走去。
映紅默不作聲地看了一眼離去的拂冬,上前端起水盆,道:“我去換一盆水。”
夏侯玄猛地回頭看向門邊的一個護衛,眼神如刀,“去捉拿真一!”護衛欠了欠身,還未來得及執行,夏侯玄握住的手反握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