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葉洪彥像往常一樣在大理寺的監獄中巡視。平心而論,大理寺的監獄並不像府縣的監獄那麼陰暗潮溼,除開銅牆鐵壁守衛森嚴,這裡其實比之窮苦人民家的不避風日要好得多,甚至還有基本的桌椅牀鋪。但是鋃鐺入獄之人,又有誰能安之若素呢?
“大人,您注意腳下,這邊是女牢。”牢頭彎着腰指引着葉洪彥向前走。
大理寺監獄不遠處,一座塵封已久的小樓中,劉啓鎮緩緩放下手上的茶盞,看向對面體態優雅如初的女子。
女子擡起細長的丹鳳眼,顧盼生輝地看向劉啓鎮手上的茶盞,曳地的長裙微微擦過地面,儀態萬千地坐到劉啓鎮對面,檀口輕啓道:“皇上就不怕本宮下毒?”
劉啓鎮端起茶盞又喝了一口方開口道:“你若是當真有如此蛇蠍,恐怕今日坐在龍椅上的就不是朕了。再者,你現在對朕下毒,並沒有什麼可以獲益之處。朕資質愚鈍尚能想明白,你如此冰雪聰慧之人,怎可能給朕下毒?”
女子幽幽嘆一口氣,神情間卻不見一絲憂色,“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本宮竟看不懂多年前被本宮定爲愚鈍之人的心思了,想必皇上當年也是韜光養晦吧?既然如此,本宮不得不多言問一句,皇上此番,爲何而來?”
“若是朕問你那麼做的緣由,你必還是不肯說實話。朕來只想問一句,你當初對朕的好,可有一絲是真心實意?”劉啓鎮盯着女子的眼睛問道。
“無論是否真心,那時那刻,皇上是開心的就足夠了。”女子起身,輕憚了兩下裙襬上的浮灰,如多年前踏出御書房一般走進了內室。
劉啓鎮飲完了最後一口茶,站起身走了出去,門旁守衛的侍衛們巍峨不動地站在門口,見劉啓鎮出來,整齊劃一地單膝跪下。
劉啓鎮嘆了一口氣,擺了擺手道:“起來吧,好好看着她。”
樓外候着的陸炳躬身上前,道:“皇上。”
劉啓鎮擡眼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大理寺監獄,葉洪彥正邁步走了進去,劉啓鎮道:“既然來了,就隨朕去大理寺監獄看看吧。”
“皇上駕到!”門口忽然傳來御前公公的唱喏聲,葉洪彥腳步頓了頓,迴轉過身朝着牢房門口迎駕。
“臣,參見陛下!”葉洪彥跪倒在牢房門口。
“葉愛卿請起。”劉啓鎮心情極好地扶起葉洪彥
一同過來的大理寺卿陸炳上前一步道:“皇上聖明!葉大人,皇上剛纔與下官說,葉大人現在一定是在巡視牢房,皇上真是明察秋毫。”
“陸愛卿,葉愛卿,朕今日就和你們一起巡視一下大理寺的牢獄。”劉啓鎮甩了甩袖子,擡腳走進牢房。
“葉愛卿,你巡視到哪裡了?”劉啓鎮負手走在前面,開口問道。
“回陛下,臣已經巡視完男牢,正準備巡視女牢。”葉洪彥道。
陸炳似是鬆了一口氣,道:“陛下,而今大理寺的女牢只有一人,乃是已故錦衣衛吳千戶的嫡長女吳月茹。”
劉啓鎮疑惑道:“千戶嫡長女?犯了何事?”
陸炳道:“大約是自幼喪母缺乏教導,不守閨訓與人通姦,被繼母送來了大理寺。”
“啊!”在前面領路的牢頭忽然驚叫一聲,跌倒在地。
身後一陣齊整的腳步聲,侍衛們提着刀棍衝了進來,將劉啓鎮護在中間。劉啓鎮擺了擺手,道:“沒事,你們都退後。”侍衛們後撤兩步,依舊護在劉啓鎮身側。
“皇上面前怎可如此失禮!”陸炳蹙眉朝着牢頭呵斥道。
牢頭嘴角哆嗦着看向陸炳,臉色慘白得好似霜降過的草地。
葉洪彥見此連忙走上前,扯起顫抖得好似中風一樣的牢頭,擡眼往牢房中看去。
暗黃色的牆壁已經被大片的血~跡染紅,血~跡藉着噴濺的衝擊力在牆壁上噴繪出一個大大的“冤”字,每一筆的周邊都被血~色斑點包圍着,血~淋淋的看起來像是涅槃鳳凰最後的悲鳴。起筆的第一劃可能沒有把控好力道,橫濺而出的一筆像一把出鞘寶劍直指蒼天。
花齡的少女低垂着頭顱坐在地上,好似春遊倦怠了偷偷打了個盹。手腕上的血~管還在向外滴答着血,在她身下匯聚成了一汪湖水。
葉洪彥從一旁抖成秋風中一片落葉的牢頭身上扯下一串鑰匙,利落地打開了牢門,走到吳月茹身邊。走近一看,吳月茹身上大大小小傷口無數,有些甚至已經開始外翻腐爛,最顯眼的確是左手手腕上深可見骨的傷口,傷口邊緣略有些粗糙,傷口旁還平行散佈着幾道深深淺淺的傷口,似是在測試割腕的力道。右手手上緊緊握着一塊碎瓷片,看形狀和顏色應該是供犯人吃飯的瓷碗碎片,瓷片深深地劃傷了吳月茹嬌嫩的手指,葉洪彥敏銳地發現吳月茹就連手指都沒有一塊好肉,明顯是受過不止一次的夾刑。
“葉愛卿,吳月茹是自殺還是被害?”劉啓鎮面色不虞地問道。
“回皇上,根據臣的判斷,吳月茹應該是自殺。”葉洪彥收回有些疼惜的目光,道。
“葉大人,這個‘冤’字血跡噴濺的如此之高,怎麼可能是自殺?”陸炳面色鐵青地問道。
“陸大人,你也看到了,這個牢房完好無損,根本不像是有人進來又出去,更不可能藏着兇手趁機離開。你再看吳月茹的左腕,那幾道深深淺淺的傷口是她思想鬥爭的產物,並且她可能下手之前也試過力道,她最深的那道傷口明顯是右手切左腕,自左向右有明顯的拖拉痕跡。至於你說的‘冤’字的噴濺,依在下所見,應該是迴光返照。《傷病論》中曾經提到,一個人在瀕死狀態,生命功能可能超常代償,對疼痛以及其他各種的衰竭因素的耐受性都是極高的。書中曾說,有一男子爲了護着襁褓中的嬰孩,身重數刀而不死,衝出突圍把嬰孩託付同伴方纔噴~血而去。”葉洪彥娓娓道來。
“陸炳,這就是你跟朕信誓旦旦說的通□□~女案,朕只看到了牆上巨大的‘冤’字和含冤而死的女子!”劉啓鎮開口道,聲音不大卻顯示出了聲音主人的怒氣。
“皇上息怒。”陸炳慌忙跪倒在地,葉洪彥拉着牢頭也隨之跪倒在地,牢頭更是抑制不住地發抖着。
“葉愛卿,你接手此案件,朕要聽事實!”劉啓鎮甩袖而去,“陸炳,既然你老眼昏花看不清事實,就先回去歇着吧。擺駕,回宮!”
…………
“嘖嘖嘖,一隻十丈開外水渠旁邊的男子鞋子,一支刻着‘念茹’的髮簪,加上一句手抄的詩句,就這麼點兒模棱兩可的證據,竟然就定了通~奸,還真是草菅人命。”葉嫵手上拿着案卷,搖頭道,“‘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就憑這句詩句,就知道是思念姦夫?”
“怪就怪這個女子自己認了罪畫了押。”夏侯玄坐在椅子上,嘆息道。
“還有吳家管家吳凱的證詞。”葉洪彥捲起手上的案卷,“就一個判處刑罰如此之重的案件,證據如此之少,還真是蹊蹺。”
“既然是她的繼母吳孫氏報的案,我們就先把吳孫氏請來問問吧。”葉嫵道。
“草民吳孫氏見過大人。”吳孫氏身着月白色褙子盈盈跪倒在地,懷中還抱着一個嬰孩,頭上簪着一朵白花,面容清麗,還真是應了那句要想俏一身孝。
“來人,給吳孫氏搬一把椅子。”葉洪彥揚聲道,轉而看向吳孫氏:“吳孫氏,本官乃大理寺少卿,現在接手吳月茹之案,特傳你過來詢問情況。”
吳孫氏聽罷,淚水漣漣地看向了葉洪彥,道:“大人,是我沒有教好姐姐的孩子們,望大人可以從輕處罰。”說着,淚水劃下,掉落在懷中嬰孩的臉上,嬰孩癟了癟嘴,也開始嚎哭起來,一時間,孤兒寡母在堂上哭得泣不成聲。
“朝堂之上,喧譁至此,成何體統。”坐在一旁的夏侯玄淡淡地出聲,威嚴的氣勢讓吳孫氏的哭聲頓了頓。
“請大人恕罪,實在是草民一想起姐姐的子女犯下的大錯,悲從中來。”吳孫氏掀起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又輕搖着撫慰懷中的嬰孩。
“吳孫氏,把你知道的跟本官道來。”葉洪彥道。
“草民嫁到吳家的時候,姐姐早已經去世了許久,留下了兩女一子,我一直視他們爲己出,可他們一直無法接受我這個繼母。直到去年我的丈夫吳千戶去世,那個時候我發現自己有了身孕,沒有看着幾個孩子,姐姐留下的兒子吳玉衍小小年紀不顧下人們阻攔,一定要出去找吳千戶的屍骨,至今未歸。”吳孫氏咬了咬脣,一臉的悔恨,道:“大女兒吳月茹與他人通姦,而小女兒吳雪茹在吳月茹被收押之時,離家出走,至今下落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