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的外氅邊緣以絳色絲線勾勒, 袖口處輔以淡色吉祥紋,領上一圈白色狐狸毛,端莊而不失華貴, 襯得少女更加亭亭玉立面若銀盤。雪花盤旋着落在葉嫵肩側, 與吉祥紋遙相輝映。
葉嫵站在豆腐鋪不遠處, 看着忙碌的豆腐章夫妻二人。映紅偷偷瞥一眼豆腐西施, 再轉頭看看身邊皎若月色的少女, 不由覺得豆腐西施這個名頭有些誇大了。
豆腐章頭上纏着一條白手巾,憨厚的面容上汗跡點點,卻掩蓋不住面上的笑意, 眼光追隨着面前身着粗布衣的妻子。豆腐西施半垂着眼簾,長長的睫毛上一層細絨般的冰晶, 多了一絲出塵的美。薄面紗下朱脣輕珉, 睫毛輕顫, 手下切割豆腐的動作不停,麻色的粗布衣也獨有一番風味。而豆腐鋪前面早已排了長長的隊伍, 後面不少人抻着脖子往前看。
“這位豆腐西施什麼來歷?”葉嫵盯着遠處的女子,眉頭微微蹙起,她應該沒有見過此女子,可是眉眼間有一絲熟悉的感覺。
“聽說是豆腐章早年訂親的表妹。豆腐章在這裡賣了好多年的豆腐,口碑不錯。”映紅道。
葉嫵微微點了點頭, 可能是她多慮了, 再看去, 豆腐西施擡手將手上的一碗豆花遞給圍在豆腐鋪旁邊的小乞丐, 眼睛彎了彎, 說不出的萬千風情,那絲熟悉感又不見了。葉嫵揉了揉額, 大概真的是她看花了眼。
葉嫵眸光落在攤鋪前排隊的一位華服公子身上,華服公子興致勃勃地踮腳張望着,葉嫵不禁輕嘆,同是弱冠之年,夏侯玄已經肩扛賢王府,還真是年少有爲。葉嫵微微勾了勾脣角,幾日沒有見到夏侯玄,不知道他近來在忙什麼。
“哈秋!”御書房中,葉嫵心中正念叨的夏侯玄廣袖輕掩,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這還臘月飄雪,京城閨秀就有思春之心?可見賢王風采。”皇帝劉啓鎮端坐在上首,笑盈盈地打趣道。
腳下地龍“呼呼”地燃着,夏侯玄身上只着一件紫羅色廣袖長衫,舉手投足盡是風流。夏侯玄整了整衣袖,眼波不驚地笑了笑,道:“皇上不要再打趣臣弟。”
劉啓鎮笑了笑,沒有繼續接話,拿起手邊的一份奏摺,輕敲手心,道:“賢王和葉大人奏請的奏摺是何意思?”
剛纔噤聲做壁紙的葉洪彥聽道劉啓鎮詢問,看了一眼夏侯玄,起身道:“回皇上,臣思慮着,國子監乃是國家棟梁的培育之地,也是國家興起的希望,既然如此,古有木蘭代父從軍,戰場睥睨不讓鬚眉,那麼國子監是否也可以廣開門路,招收一部分有特殊才能志向的女子,畢竟國之興旺與有榮焉。”
劉啓鎮敲打着手上的奏摺,緩緩開口道:“繼續說。”
葉洪彥心中一喜,連忙道:“以大理寺辦案爲例,有時候女子的細膩果敢反而能夠事半功倍。而且並不是只有男子犯案,女子同樣可能心生惡念,在抓捕女犯人時,如果只有男子,女犯人配合度相當低,可是如果同性之中有女子,不僅可以規勸女犯人還可以貼身看守,防止女犯人自盡逃避法律的懲處。”
夏侯玄接着開口道:“不少女子才能斐然,卻囿於閨訓和輿論,終日耽於閨中,埋沒了才能,偏安三寸後院,實乃可惜。”
劉啓鎮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道:“選拔機制如何制定?畢竟大部分普通女子還是應該拘於後院,不能因爲這項政策弄的家宅不寧雞飛狗跳。”
葉洪彥躬了躬身,道:“皇上聖明!臣斟酌着,可以先在各地找小有名氣嶄露頭角不甘寂寂的女子,至於其他的方式,可以採取保密的方式進行考試,通過考試者纔可以入國子監。”
“當然,從頭到尾,國子監巾幗班的女子都必須身份保密,而且若是到了婚配的年紀,可能還要皇上操心一下。”夏侯玄道。
劉啓鎮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轉頭看向了窗外,窗外一抹冬日的陽光傾灑進御書房,偶有微風起,吹落枝頭殘雪,一隻麻雀啁啾而過,晴空中留下一片尾羽。
“今日天氣不錯,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你們二人便陪朕一起去國子監走走吧。”劉啓鎮站起身來,儘管臉上還帶着一絲病態的微白,挺拔頎長的身軀透着九五至尊的威儀。
夏侯玄和葉洪彥忙起身道:“遵旨。”
…………
國子監旁石壁上似龍形的負屓盤旋而上,襯托守護着膾炙人口的詩文和千古絕唱的辭句,門口沒有衙門慣用的石獅子,卻也在負屓的注目下別有威嚴。
門前清掃地不染一塵,只有偶爾飄落而下的雪花,落地之時已化作水汽蒸騰而起。不似往日朗朗書聲,今日國子監格外寧靜。
“今日乃國子監學生休憩之日,除了祭酒和助教,應該沒有他人。”夏侯玄拈起修長的手指,數了數日子,道。
劉啓鎮點了點頭,道:“也好,今日本就是來找韓祭酒,沒得大動干戈。”
三人擡腳邁進了國子監大門。
入目是一條迴廊,迴廊不遠處是一處假山,若是夏日,迴廊盡頭應是綠意一片不得窺視,而此時,斑駁樹影隱隱可見迴廊盡頭的書舍。
“嗚嗚嗚嗚~”一陣女子的嚎哭聲似從假山後傳來,帶着一絲淒厲的味道。
劉啓鎮腳步頓了頓,擡手止住了想要上前制止女子哭喊的護衛們。夏侯玄和葉洪彥飛快地對視一眼,交流了想法,又微低下頭。
劉啓鎮不着痕跡地向前走了幾步,停在假山前,女子的聲音更加清晰地傳了過來。
“嗚嗚,你怎麼這麼鐵石心腸!我可憐的武兒!”女子泣道。
“你先起來,地上這麼涼,武兒已經沒了,你就算哭死也回不來。”男子不悅地道。
女子低低抽泣着,有衣料磨擦的聲音傳來,看來女子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我要去報官,我不能讓武兒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去了!”女子恨恨地道。
“你怎麼就想着武兒,不想想你相公,出嫁從夫,我還沒死呢!報官,報官,你就知道瞎囉囉,你要是報了官,指不定相公也就沒了!”男子氣急敗壞道。
一陣捶打聲傳了過來,應該是女子憤憤捶打男子胸口的聲音,夾雜着哭音,道:“我都已經準備拿錢去贖武兒,那人也已經同意錢拿到了就放人,你爲什麼把錢都挪走了,本來,本來我的武兒可以不用死的!”
在書舍翻書的國子監韓祭酒聽着外面隱隱有聲音,開門沿着迴廊走了過來,略略走進,看到前面站着一身明黃色的皇帝,嚇得魂飛魄散,偏偏假山後女子嚶嚶哭泣的聲音還在繼續,若是在國子監驚了駕,他幾個腦袋也不夠砍得,思及此,韓祭酒疾步上前,“噗通”跪在地上,擡高聲音道:“臣恭迎皇上!”
假山後哭泣的聲音和安撫的聲音頓了頓,一陣腳步聲從假山後轉出來,文助教夫婦慌忙擦乾眼淚,伏跪下來。
文助教心中不知罵了幾輪他的妻子文華氏,面上誠惶誠恐地道:“臣恭迎皇上,不知皇上到此,驚了聖駕,罪該萬死!”
劉啓鎮沉井一般的目光掃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三人,道:“朕沒有記錯的話,你是鈺王舉薦的文助教吧。”
文助教心中一驚,連忙叩首道:“回皇上,正是臣。”
劉啓鎮神情不明地“嗯”了一聲,道:“剛纔緣何哭泣?”
文助教一哆嗦,驚得一身冷汗,唯恐文華氏開口,搶先道:“回皇上,臣夫人視若命根子的狸貓跑丟了。”文助教嚥了咽口中的唾沫,不知道皇帝聽了多久,見皇帝沒有出聲,繼續道:“狸貓丟失之後,曾有人開高價說撿到狸貓,夫人想要花錢去贖,臣阻止了夫人。”
劉啓鎮目光轉向了韓祭酒,韓祭酒在這滴水成冰的天氣裡愣是出了一身汗,見皇帝看他,連忙道:“臣的確聽說文夫人養了一隻狸貓,寵愛非常。”
劉啓鎮又掃視了一圈三人,韓祭酒只覺得自己好似被扒光了沒有一絲陰私秘密地袒露在皇帝面前。
劉啓鎮舉步沿着迴廊向書舍走,路過三人時狀似隨口道:“都起來吧。”
韓祭酒深深鬆了一口氣,這才發現中衣已經全部被汗打溼了,在冰天雪地裡抖了抖,忙跟上皇帝的腳步。文助教也伸手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爬起身,順手拽起已經癱倒在地的文華氏,跟上了韓祭酒的腳步。
書舍裡還燃着火盆,劉啓鎮坐到上首,見桌子上還放着一本寫滿了註釋和標註的《禮記》,面色稍微緩了緩,他記得韓祭酒是從書舍裡跑出來見駕的,如此說來,他來之前韓祭酒應該還在操心國子監對學生們的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