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花孫坐到葉嫵對面, 道:“滷水的原料是鹽滷,這個大曌朝可是管控的,貴倒是不貴, 可是買的話需要定量, 每個人都不能多買。”
“大娘, 你平日裡都做些什麼?”葉嫵雙眼亮晶晶地看着豆花孫。
“我一個寡居的婦人, 每天就只是做做豆花, 閒下來做做女紅,不做什麼的。”豆花孫笑道。
“阿嫵,你又自己偷跑出來。”一道醇厚的聲音從門邊響起, 帶着一絲冰雪的冷冽卻偏偏聽得人耳朵舒服。
葉嫵轉頭看到夏侯玄逆着陽光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影周邊一圈金色的光芒, 好似從天而降的神明, 葉嫵嘴角不禁微微翹起, 道:“長卿,你快來嚐嚐孫大娘的豆花。”
夏侯玄走上前拉起葉嫵, 從袖口裡拿出一張絲帕,細細地揩了揩她的脣角,遞上一兩碎銀,道:“給我盛兩份帶走。”
豆花孫連忙擺手,道:“這位公子使不得, 一兩銀子太多了, 可以喝一年的豆花了。”
夏侯玄把銀子放在桌上道:“無妨, 我家姑娘就喜歡你這口。”
豆花孫歡喜地拿過銀子, 從豆花擔子上拿過一個飯盒, 仔細地裝了兩碗,遞給夏侯玄, 夏侯玄接過豆花,拉着葉嫵往外走,葉嫵轉頭朝着豆花孫眨了眨眼睛,豆花孫愣了愣,心中百轉千回,爲何她家相公沒有給她留個子嗣?不,留了,她曾經是有個遺腹子的,可惜沒有保住。若是保住了,是不是也像這位姑娘那麼溫婉甜美?
待走得遠了,夏侯玄開口道:“適才我假意去探察剛纔的糾紛,詢問了一番豆腐章以及其他鄰人,豆腐章自從娶了豆腐西施之後,確實多做了豆花,那麼他多買的鹽滷就有了去向。”
葉嫵微微頷首,道:“在此之前,我已探看過其他的豆腐鋪子,沒有發現可疑的線索。”
“其他的鋪子既沒有與朱夫人發生爭執也沒有多買鹽滷,本來嫌疑就比較小。”夏侯玄道,“還有賣鹹蛋的閔二孃,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葉嫵點了點頭,跟在夏侯玄的腳步向前走去。
眼見着又起了風,風中還帶着一絲溼意,不少攤販已經開始收攤準備回去了。閔二孃拾起放在地上的鹹蛋簍子,往後面牆根處靠了靠,重新蓋了蓋簍子上的布巾,靠近牆根蹲了下來。
夏侯玄和葉嫵急急地跑了幾步,也靠近牆根站了下來,似是恍然看到閔二孃的攤子,葉嫵笑着上前道:“二孃,怎麼落雪了還沒回去?”
閔二孃擡頭看了一眼葉嫵,見她身上穿着也不似尋常家的姑娘,心裡想了想,也不記得這位曾經買過自家鹹蛋,打起精神來問道:“這位姑娘,可是相識之人?”
葉嫵抿脣笑了笑,擡手挽住夏侯玄的手臂朝着閔二孃一晃,道:“二孃可能記不住我和哥哥了,可是記得給事中家?朱大人帶我二人來過一次。”
閔二孃笑意斂了斂,道:“朱大人倒是好人,只是朱夫人說話太不留情。”
夏侯玄將葉嫵往裡邊有拉了拉,順便將她肩上落下的零星雪花拍掉,從袖中掏出一兩銀子遞給閔二孃,道:“既然已經落雪了,你也別在這裡着風了,鹹蛋我都買了。”
閔二孃一愣,趕忙接過銀子,連簍子一同遞給夏侯玄道:“公子可真是心善之人。”
夏侯玄掂了掂手上的鹹蛋,道:“今天似乎比以往多做了?”
閔二孃一聽,敢情這位是真的經常買自家的鹹蛋,再細細打量二人的衣着,粗看似乎是平常料子,細看之下,風吹似流水一般,無絲毫褶皺,定是嬌貴之人,平日裡說不定都是指使小廝來買。閔二孃連忙道:“冬日裡鹹蛋雖好放,也不敢做太多,今天比以往也就多二兩。公子掂量的真準。”
葉嫵左右打量一番,道:“平時裡不是說鹹蛋和醋可以一同採買,今日二孃不賣醋?”
閔二孃抿抿嘴,道:“賣醋的那位是我相公本家的小叔。平日裡我家相公都是囑咐我倆一同上街賣貨,前幾天有位嘴上缺德的夫人嚼了舌根,我家小叔還沒娶媳婦,總不好連累他娶不上媳婦,我也得避嫌顧及夫家的名聲,所以就不一同出門了。”閔二孃探頭瞧了瞧天色,道:“趁着風消了些,趕緊回去吧,看天色一會兒要下大雪。”言罷,閔二孃微微福了福,擡腳朝外跑去。
…………
大理寺書房外,冰凌掛在屋檐上,長長短短參差不齊,晶瑩剔透好似把水晶劍,在冬日陽光下反射着五彩的光芒,偶爾滴落幾滴雪水,在臺階上漫開一圈漂亮的冰晶。
葉嫵手中揣着手暖,看着桌子上的豆花,神情有些嚴肅地道:“實際上,我在朱佑的屍體中嗅到了一絲鹽滷的味道,我也只是懷疑,加之考慮到朱夫人的性格,我沒有說。”
夏侯玄笑了笑,道:“朱大人很通透,他應該知曉你心中有譜。這就是爲何朱夫人如此得罪人,朱大人卻說沒有仇家。”
葉嫵深以爲然地點頭,對葉洪彥道:“剛纔我和王爺去察看了所有豆腐和豆花鋪子以及鹹蛋攤子,豆腐章、豆花孫以及閔二孃都有一定的作案動機,但是都無法確定。”
“篤篤”門外響起敲門聲,拂冬走了進來,手中端着一盤梅花糕,放下糕點之後,從袖子裡拿出一封拜帖,道:“老爺,剛纔我過來的時候,遇到了門房,門房說外面有位通政司徐通政徐大人遞了帖子,攜夫人拜見。”
葉洪彥不禁愣了愣,葉嫵笑出了聲,自打葉洪彥任職大理寺少卿以來,破門而入的有,不請自來的有,可就是鮮少有正兒八經遞拜帖的。
葉嫵好不容易壓制住了咧得越來越大的脣角,道:“還不快請徐大人進來。”
拂冬忙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門外響起一深一淺兩道腳步聲,及至臺階處,一聲輕呼帶着一絲鼻音,似是踩到臺階上凝結的冰晶滑倒,“夫人小心!”,徐大人似乎是攬住了差點滑倒的夫人。
葉嫵含笑的眼睛笑意漸漸散去,臺階上的冰晶只是屋檐上的冰凌化水所致,並沒有很多也並不會很滑,這種情況下滑倒的人,只有一種情況,她,心不在焉。
門外之人終於站定,輕輕推開了書房門,徐大人一身藏青色衣衫,沒有披外氅,似是匆忙之中趕來,即使他面色沉靜,也不能掩蓋他微喘的氣息。而他身側的徐夫人一身藕荷色的衣衫外罩着大紅色的披風,細細看來,藕荷色衣衫竟然是家居服,而徐夫人眼角有淡淡的粉紅色,似現今流行的梅花妝,葉嫵眼底的笑意全部散去,她的額間沒有花黃,鬢間也沒有梅花,所以根本不是梅花妝,那就只有一種解釋,那是淚痕。
“見過賢王,見過葉大人,下官攜夫人前來叨擾,望沒有打擾到葉大人。”徐通政彬彬有禮地道。
“徐大人多禮了,快進來。”葉洪彥伸手擺出“請”的姿態,順手關上了書房門。
徐通政不着痕跡地掃視一眼書房,見書房內只有他們幾人,一撩下襬,“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徐夫人也跟着跪了下來,淚水好似久旱而下的暴雨,不停地砸在地上。
葉洪彥和夏侯玄也沒有絲毫的慌張和意外,想必也是已經猜到他們二人是爲報案而來。
“徐大人,有什麼事坐下來說罷。”葉洪彥道,擡手拉起徐通政。
徐通政見葉洪彥如此做派,更是覺得來大理寺報官是個正確的選擇,順着葉洪彥的力道坐到椅子上,徐夫人跟着哭哭啼啼地站在身後。
“徐夫人也請坐吧,這裡也沒有無關人等。”葉嫵將手上的豆花遞給徐夫人,順便抽出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淚,把帕子一同塞進了徐夫人手上。
徐夫人抽抽搭搭地抱着豆花坐下,看了一眼徐通政,癟了癟嘴,把眼淚憋回去一些。
“唉,”徐通政嘆了一口氣,道:“時間緊急,我也不與賢王和葉大人客套了。聽說國子監已經有兩名孩童被綁架,今天我下朝回來,遠遠看去,似有人在我府門前的石獅子旁鬼鬼祟祟,看到我回來連忙跑走,我一介文官也追不上那小廝,等我走到近處,發現石獅子旁放着一封信。”徐通政從懷中取出信,雙手遞了上來。
葉嫵起身拿過了信件,果不其然,依舊是扭扭曲曲的字,應該還是左手寫的。
徐通政眼眶有些紅,道:“下官的犬子徐熙被人綁架了。我思來想去,雖然信中不允許我報官,我不敢大張旗鼓報官,思前想後還是私下來找了葉大人。若是不報官,我的熙兒應該更找不回來。”徐通政咬牙切齒地道,眼眶微微紅了。徐夫人見此,更是抽泣得厲害。
葉嫵展開信,信上歪歪扭扭地只寫了幾個大小不一的字:“明夜備十萬白銀,不準報官,否則收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