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 已是今年最後一天。大街小巷張燈結綵,一片歡欣。偶爾有孩童扎着丫髻追逐跑過,歡笑聲不絕於耳。而在京城中央的皇宮, 燈火連接着天際, 似白晝一般佇立在月亮下, 紅牆青瓦映襯得節日氣氛更加濃郁。
從昨日接了聖旨, 葉嫵就被孃親葉宋巖好生打扮了一番, 葉嫵雖抗議過,但葉宋巖說此次宴席除了慶年宴和迎接納木幹王子的外藩宴之外,作爲新封的鄉君, 葉嫵需要謝恩,不可失了禮數。
此時葉嫵頭上帶着珠翠三翟冠, 頭上的金翟口中含着珍珠, 垂到葉嫵肩際, 每當葉嫵走動之時,發出珠玉碰撞之聲。葉嫵扶了扶脖子, 這種發冠還真是重,而身上的穿着丹礬紅大衫,深青紵絲金繡孔雀褙子和金繡練鵲文霞帔,層層疊疊,也頗爲厚重。葉嫵端立在她的馬車旁, 輕輕攏了攏袖子, 看向了前頭的馬車。
葉洪彥一身松青色長衫, 玉立在馬車旁, 長衫上還繡着一株峭壁松樹, 顯得格外清俊。而葉宋巖頭上挽着墮馬髻,簪釵環佩無比雍容, 身上穿着一身誥命服,頗爲端莊。
二人下了馬車,將目光看向了葉嫵。葉嫵雙手交疊放在小腹上,邁着小步走上前。葉宋巖滿意地點了點頭,葉嫵偷偷朝着葉洪彥苦笑一下,這身衣服厚重而繁冗,層疊甚多,尤其是袖子,若是她垂手行走,勢必踩到袖子,而頭上的發冠緊緊地墜着她的頭皮,加之金翟口中的珍珠,若是她大步向前,估計五步之內的人都可以聽到環佩亂響。
葉嫵隨着葉洪彥夫婦從左門走進宮中。
“睿鄉君,這邊請。”一位穿着湖藍色衣衫的宮女不卑不亢地欠了欠身,對葉嫵道。
葉嫵朝葉洪彥福了福,轉身跟着宮女向前走,葉嫵上前牽住宮女的手,順勢將手上的金鐲子退到了宮女手上,鬆開手換成了原來的姿勢,問道:“這位姐姐,怎麼稱呼?”
“回鄉君,婢女喚琇盈,是皇后娘娘身旁宮女。”琇盈沒有推辭鐲子,朝着葉嫵微微一笑,道。“皇后娘娘溫柔賢淑,鄉君不必擔心。”
葉嫵笑着點點頭,跟在琇盈身後想坤寧宮方向走去。葉嫵暗暗地活動了一下面部肌肉,一會兒估計會笑得抽筋,倒是聽說皇后張嫣溫婉慧中,不過能夠站在皇帝身旁的女人,她還是要打起精神來應對。
皇后張嫣身穿一身藏青色禕衣,禕衣上繡着金色的鳳凰,頭上帶着金冠,金色的鳳口吐出一枚珍珠,剛好垂在張嫣的眉心。
“見過皇后娘娘。”葉嫵用手提着裙襬小心地跪下,道。
“擡起頭來給本宮看看。”張嫣聲音爽利中帶着一絲凌厲,果然是妃嬪之首的鳳儀。
葉嫵嘴角微彎,笑不露齒卻有滿含少女嬌俏地擡起了頭,略施粉黛的面容上皮膚細膩,眼神清澈如溪,張嫣笑了笑,道:“起來吧。”
葉嫵起身後,緩步退到側方,微垂着頭,眼觀鼻鼻觀心,聽着有封號的少女們依次叩拜皇后。不多時,琇盈上前到張嫣身側道:“娘娘,時辰差不多了。”
張嫣略一點頭,起身經過其他少女,走到葉嫵身旁道:“睿鄉君方纔冊封,今日就跟在我身側吧,待會兒要去殿內謝恩。”
葉嫵垂眉福身,道:“謝娘娘。”趕忙跟上了張嫣的腳步。
金鑾殿上,皇上劉啓鎮坐在上首,身着紅色皮牟服,藏青色的腰帶上紋着龍紋,寬大的袖口垂在龍椅兩側,頭戴金冠。張嫣坐在劉啓鎮身側,身後只有打扇的宮女和太監,並沒有妃嬪。
鈺王劉啓鈺坐在劉啓鎮側下方左手,一身紅色的官服,上繡大獨科花,玉腰帶束腰,頭上沒有帶襆頭,而是用玉冠束上,與劉啓鎮相似的面容上帶着劉啓鎮所沒有的紅潤。
賢王夏侯玄坐在劉啓鈺下首,不似劉啓鎮一般穿着官服,夏侯玄身着絳紅色直裾,正直端方的衣身,散發着陽剛正氣,寬大的袖子隨意散在坐席旁,彰顯着夏侯玄的儒雅。一條同色繫腰帶系在腰上,直裾對身形要求極高,而夏侯玄丰神俊朗,絲毫沒有被直裾拖累,反而顯出不同一般的俊美。
大殿的左側坐着文武百官,打頭坐着的正是今日外藩宴的主角納木乾的王子巴依樂克,而右側則是命婦和有封號的女子們。
“臣女葉嫵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葉嫵儀態標準落落大方地跪在殿中央。夏侯玄嘴角含笑看向葉嫵,多日不見,他的阿嫵更加儀態萬千。夏侯玄擡眼看向劉啓鎮,劉啓鎮假意沒有看到夏侯玄的目光,只是微擡手道:“平身,賜坐右下首第二座次。”
張嫣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劉啓鎮,又看向了夏侯玄,夏侯玄低頭自斟了一杯酒,看不清神情。右下首第一座次乃是鈺王妃的座位,自從鈺王妃病逝之後就一直空着,而右下首第二座次應是賢王妃的位子,由於賢王尚未娶妻,也是一直空懸,難道皇上有意將睿鄉君賜婚賢王?還是隻是今日睿鄉君初冊封才御賜了座位?
“謝皇上。”葉嫵款款起身,坐到夏侯玄對面。
“新年將至,此乃今年最後一次宴會,恰逢巴依王子來賀,實乃盛事。”劉啓鎮道。
巴依樂克離席走到殿中央,單膝跪下手放在胸前,想了想,將手放下雙膝跪下,帶着濃重番外口音道:“謝皇上。小王此次前來,除了賀歲之外,尚有一事需皇上應允。”
“何事?”劉啓鎮問道。
“小王希望能夠在大曌王朝求娶一名閨秀作爲王妃,望皇上應允。”巴依樂克擡頭灼灼望着皇上道。
劉啓鎮爽朗一笑,道:“有何不可。我朝女子皆溫婉若水宜室宜家,相信會讓巴依王子滿意。”
巴依樂克滿意地笑道:“可否讓小王自行物色王妃?”
劉啓鎮眼光閃了閃,面色笑意不變,道:“王子初來乍到,可能對我大曌朝不甚瞭解。大曌朝的閨秀大多身居深閨,鮮少能見,若是讓王子親自物色,豈不是費事?還是朕替王子挑選吧。”
巴依眼中笑意散去,嘴角依舊微翹,道:“謝主隆恩。”
幾位宮中伶人抱琴而入,一時間,笙歌豔舞,觥籌交錯,賓客盡歡。葉嫵趁着衆人酒醉歡暢之時,輕輕舉杯示意了對面的夏侯玄,夏侯玄笑意蔓延到眼底,也隨着微一舉杯,一飲而盡。多日來壓抑的思念似是被這杯酒撫慰平,連帶着敬酒的官員都面善不少。畢竟是宮宴,能見面相互舉杯遙望已經龍恩浩蕩,夏侯玄微微笑着繼續應酬,並沒有其他舉動。葉嫵也笑着與命婦小姐們談天,剛纔的恍若如夢,卻讓葉嫵嘴角一直上揚着。
…………
元宵節,太陽不甚明媚地照着,還飄灑着小雪,偶有微風拂過,雪花翻動着落地。大街小巷家家花燈,紅彤彤的燈籠映在白雪上,反射出喜慶的光芒,小雪落地即化,追逐玩樂的孩童們踩過,地上空留一灘水漬。
今日一早,刑部尹侍郎府中尹湘雲小姐邀請工部裴侍郎家裴語瑤小姐、戶部夏侍郎家夏芷小姐、刑部林侍郎家的林琳小姐以及葉嫵一起賞花燈。左右這幾日節慶,大理寺和葉府都無事,葉嫵便欣然同行。此時,幾位華服少女便坐在“沽酒家”靠窗的座位上。
“睿鄉君,你在登州府是如何過元宵節?”刑部侍郎家的林琳輕挽着葉嫵的手,面上還帶着一絲柔弱的蒼白,精神看起來尚好。
葉嫵笑着對林琳道:“登州府元宵節雖也賞燈,卻沒有京城花燈會琳琅滿目,讓人目不暇接。”
裴語瑤轉頭笑道:“林小姐才華橫溢,原來如此勤學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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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話,幾個女子掩脣而笑,林琳臉頰微紅,葉嫵拍了拍林琳的手,道:“來之前便聽說林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今天可算是知道了。”
尹湘雲笑得眉眼彎彎,道:“我可是費了好大力氣才訂到今天沽酒家的位子,雖是街上沽酒小鋪子,可是這裡的酒別具一格。今日元宵節,睿鄉君受封,林小姐又大病初癒,真是三喜臨門,今日我做東,好好慶賀一番。”
“諸位小姐,元宵節快樂!多謝尹小姐時常來光顧小鋪子,送小姐們一份元宵,嚐嚐我們今天新做的紅豆元宵。”沽酒家老闆鍾曲笑意盈盈地將一盤元宵放在桌子上。葉嫵看向鍾曲,大約不惑之年,皮色略黑,而站在鍾曲身後的老闆娘歡娘眼神有些怯懦地在一旁,嘴脣輕珉,臉上疤痕縱橫,似是多年前被刀重重劃過,見葉嫵看過來,忙低頭福了福。
“鍾老闆客氣了。”尹湘雲道,語調中帶着大家小姐特有的氣勢,而非剛纔談笑的軟語細聲。
鍾曲躬身笑笑,帶着歡娘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