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手腳無措地站在門邊, 葉洪彥搖了搖頭,巴依樂克想要進來,他都攔不得, 何況大理寺小小的門房。葉洪彥擺了擺手, 門房鬆了一口氣, 草草行了一禮跑了出去。
夏侯玄面色略有些不虞地盯着巴依樂克離開的身影, 若是眼神可以殺人, 估計巴依樂克已經被凌遲了。待巴依樂克身影看不到了,夏侯玄方纔收回目光,一轉頭看到葉嫵饒有興致地盯着他, 夏侯玄不禁有些赧然,輕咳一聲, 好似偷魚被抓包的貓兒。
先前被巴依樂克拎進來的男子與幾名小廝在地上扭打着, 跪在火盆旁的蘇梆驚恐地往旁邊挪動, 遠離這幾個人。
鍾曲面色鐵青地看着地上的幾人,而躲在鍾曲懷中的歡娘失聲尖叫一聲, 身體不受控制地狂癲着,口中還吶吶喊着“孃親”二字。
“砰!”葉洪彥猛地一敲驚堂木,斥道:“下面何人,公然攪亂公堂是何意?”
半老徐娘忙提着裙子跪下來,道:“大人, 民女乃是蒔花館的老鴇梅娘, ”梅娘一指旁邊在小廝的按壓下蛆蟲一般蠕動的男子, 道:“那是郭大!”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大理寺朝堂上幾雙眼睛一同看向了郭大, 郭大訕訕地笑笑,幾個小廝鬆了鬆手, 郭大有些狼狽地爬了起來,整了整衣襟,身後的一個小廝擡腳狠狠地踹了一腳他的膝蓋,郭大一個踉蹌跪倒在地,輕咳一聲,道:“大人,小的正是郭大。”
郭大眼睛轉了轉,猛然看到不遠處站着的鐘曲夫婦,剛想要招呼一聲,鍾曲抱着歡娘一轉身,背對着郭大,郭大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轉頭問道:“你個娼~婦,扭我過來幹什麼?”
梅娘沒有理會郭大的聒噪,擡頭對葉洪彥道:“前日,郭大來我蒔花館,說要賣掉她的外孫女鍾淼,沽酒家的女兒,我也見過幾遭,沉魚落雁說不上,可是那嫋嫋柔軟的身子骨還是能調教調教,郭大張嘴就是一百兩,說是女娃身上膚若凝脂連塊疤都沒有,我就答應了,先給了他十兩的定金,簽好了賣身契。說好今天送女娃過來,我天還沒擦黑就讓小廝去順天府過戶。哪兒知道小廝還沒回來,就聽說女娃已經被殺了。正好郭大來了蒔花館,民女就把他扭了過來。”
梅娘說完就閉嘴跪在一邊,郭大瞪大了眼睛看向梅娘,又難以置信地看向背對着他的鐘曲夫婦,磕磕巴巴地重複道:“被,被殺了?”
這次見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郭大不由覺得腰際一軟,癱軟在地上。
“王爺,大人,鄉君,章大人求見。”門房躬身進來,道。
葉洪彥點點頭。
“賢王,葉大人,睿鄉君。”不一會兒,順天府府尹章弼一身梅花長袍走了進來,看起來便是過節沒來得及換衣服,身後還跟着一個小廝,與朝堂上蒔花館的小廝衣着相仿。
葉洪彥站起身迎道:“章大人請坐。”
章弼笑笑,也沒有推辭,坐下來道:“我聽說郭大被扭送到葉大人這裡來了,特來跟葉大人報個案,郭大給蒔花館的賣身契系僞造。”章弼擔着順天府府尹,必有很多渠道獲取京城內各種線報。葉洪彥沒有多問,點頭道:“勞煩章大人特地跑來一趟。”
郭大面色灰敗的看着章弼,梅娘冷哼一聲,道:“你竟然還敢出現在蒔花館。”
郭大不復剛纔的神態,唯唯諾諾道:“我沒想到賣身契這麼快就被發現是僞造的,我本來想着若是我能夠交出鍾淼,梅娘應該不會追究賣身契真假的問題。”
梅娘沒有吱聲,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
郭大有些爲難地看了一眼鍾曲夫婦,道:“前幾天我一直在勸歡娘,不要再留着鍾淼在家裡幹活受苦,去蒔花館多好,錦衣玉食有人伺候。”郭大眼睛一亮,似乎是找到了正當理由,語調有些上揚地道:“若是前幾天聽了我的話,把鍾淼交給蒔花館,鍾淼說不定現在還活着,對,一定是這樣!”
鍾曲惡狠狠地瞪着郭大,回手一個耳光摑掌在郭大臉上,郭大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火盆上,火舌險險地擦過郭大的鬢角,燎掉了郭大一塊頭髮。郭大摸了摸燒焦的頭髮,擡眼看向了葉洪彥。
葉洪彥一臉鄙夷地看着郭大,沒想到還有這種人,把自己親生女兒推進火坑不說,還振振有詞地要把親外孫女也推進火坑。郭大察覺到周圍不善的眼神,身子縮了縮,一般來講,這種鬧公堂的行爲捕快都會制止,而現在所有人都假裝沒有看到鍾曲的動作。郭大嚥了口唾沫,擡手擦了擦被火燎過的地方,沒敢再說話。
鍾曲打完郭大之後,看也沒看一臉訕訕的郭大,回身接着摟住歡娘,輕聲安撫着,歡娘在他鬆開手的時候狠狠地打了個哆嗦,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那麼,若是無法勸說鍾家夫婦把鍾淼給你,你又打算如何交出一個女子?”葉洪彥問道。
郭大嘴角哆嗦着,說不出一句話,葉洪彥猛地一拍驚堂木,郭大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上一竄,身下竟然有尿騷味散了出來,好在郭大還沒到大小便失禁的地步,郭大爬了幾下,沒有爬起來,索性就勢坐在地上,道:“我,我這幾天在城中轉悠,想着若是有那些受不得苦的乞兒想要去青樓,我可以讓她頂替鍾淼去。”郭大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已經蚊蟲哼唧。
“呵!”葉嫵猛地拍案而起,指着郭大道:“真是說得比唱得還好聽,什麼乞兒想去青樓,明顯是你想綁一個去!”葉嫵哼笑一聲,“至於爲什麼兩手空空去了蒔花館,不是沒找到合適的人選就是沒找到下手的機會。”
“郭大,你擔不起外祖父這一稱呼!你說,淼淼是不是你害的!”鍾曲一個箭步上前,拎着郭大的衣領,用力地搖着郭大,嘶聲裂肺地吼道,“淼淼屍體上全是鞭痕,是你,是你對不對!”
幾個捕快連忙上前分開鍾曲的身子,鍾曲扭動着身子,吼道:“就是他!你看淼淼身上的鞭痕!”
“啊——”只聽一聲高亢而絕望的尖叫聲從一旁的歡娘嘴裡發了出來,緊接着,歡娘雙手捂住頭,跌倒在地,滿地打滾,口中不斷地發出尖利的叫聲,細細聽來,卻是“孃親”二字。
鍾曲掙脫開捕快,從地上將歡娘如同珍寶一般地攬在懷裡,跪坐在歡娘身側,低聲哄着,眼淚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歡孃的背上,歡娘漸漸平靜了下來,身子還是癲癇一般抖動着。
“怎麼回事?”葉洪彥緊緊地皺着眉頭問道。
“回大人,郭大以前就喜歡用鞭子抽人。當年歡娘她娘就是被他抽死的!歡娘她娘爲了不讓郭大把歡娘賣去青樓,苦苦哀求郭大,這個良心被狗吃了的狠心人,生生地抽了一頓她娘,二話不說把歡娘賣了,她娘氣急攻心加上鞭傷嚴重,沒幾天就去了。”鍾曲摸了摸歡孃的頭髮,道:“歡娘也受了刺激。本來沒什麼事情,但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已經超出了歡孃的承受範圍。”鍾曲哭得泣不成聲。
“鍾曲,你理智一些。郭大不可能是殺害鍾淼的兇手,若是鍾淼落到郭大手中,他必定要賣了鍾淼,而不是殺了她。”葉嫵輕嘆一聲。
鍾曲有些倔犟地看着葉洪彥,葉洪彥臉色不虞,道:“郭大僞造賣身契、意圖綁架無辜少女,罪不可赦,將郭大打入大牢!”
鍾曲訝異地看了一眼葉洪彥,他還以爲葉洪彥不會拿下郭大。鍾曲帶着歡娘結結實實地磕了一頭,道:“謝葉大人爲草民做主!求大人還淼淼一個公道!”
“嗯。”葉洪彥點頭道,“郭大夫婦和蘇梆先行回去,若是有疑問,本官自會傳喚。”
…………
牆角的梅枝不畏寒地開出淺粉色的梅花,隨着東風輕輕搖曳着,枝椏上還掛着雪,真可謂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梅花不遠處,幾位比花嬌的少女亭亭坐在亭中,正中間的少女身着玫紅色上襖,襖上繡着點點白梅,栩栩如生,下身藕荷色百褶裙,肩上隨意披着狐皮外氅,襯得面若桃花,玉指藏在袖中,露出手爐的輪廓,正是葉嫵無疑。
葉嫵左右兩邊各坐着一名女子,左邊的女子微微豐腴,臉上的梅花妝很是應景,項上還帶着梅花狀的纓絡,正是尹湘雲。右邊的女子略顯削瘦,臉色微微白,時而輕咳一聲,青色披風緊緊地裹在身上,正是林琳。
“嚐嚐這個,我昨日去買酒的時候,鍾曲特地交代我帶一罈給鄉君。說是特地釀了這酒,醇香中帶着點點酸澀,喚作‘照殿紅’,紀念他死於非命的女兒。不知道作何講究。”尹湘雲起身爲葉嫵斟了一杯酒,道。
“佛桑,葉似桑,花深紅,俗呼\'照殿紅\',相傳,若是有幸見到極炎之地的佛桑花,就能見到懷念之人一面。”林琳輕咳一聲,道。
葉嫵喟嘆一聲,仰頭飲盡杯中酒,一股辛辣味衝入口鼻,待辛辣之味散去,留下淡淡的酸,葉嫵不由溼了眼眶,細細咂摸,有帶着點點的澀,求之不得的情懷盈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