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嫵喟嘆一聲, 仰頭飲盡杯中酒,一股辛辣味衝入口鼻,待辛辣之味散去, 留下淡淡的酸, 葉嫵不由溼了眼眶, 細細咂摸, 有帶着點點的澀, 求之不得的情懷盈上心頭。
林琳輕珉了一口杯中酒,道:“應是加了梅子吧。鍾曲在這方面頗有造詣,真的讓他釀得有黯然銷魂之感。”
尹湘雲打開手邊另一罈用紅繩繫住的酒罈, 伸手將照殿紅拿到桌下,將三人杯中斟滿酒, 道:“喝喝也就罷了, 咱們好不容易聚聚, 何必被一罈酒帶得多愁善感,再把林姐姐身子熬壞了可就罪過了。這是我去年珍藏的‘醉春歸’, 今天拿來給睿鄉君嚐嚐。”
林琳輕笑一聲,拿手帕揩了揩略有溼意的眼角,道:“尹妹妹說得是,倒是我這破鼓風一般的身子骨讓姐妹們都替我擔憂着。”說着,盈盈眼眸看向葉嫵, 道:“沒想到睿鄉君魅力如此之大, 能讓尹妹妹拿出她珍藏的醉春歸。”
尹湘雲露齒一笑, 小女兒家的情懷盡顯無疑,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葉嫵道:“睿鄉君, 聽說鍾淼被殺的時候被人扒皮抽骨吸乾了血?是不是有這回事?”
葉嫵眼神微寒,問道:“你是如何知曉的?”
尹湘雲似是沒有察覺葉嫵的眼神, 甩了甩手,道:“鍾淼的死狀被很多人看到了,傳出這樣子也不奇怪。不過城中又有傳聞,說是多年前死去的年貴妃陰魂不散,想要重新塑身,纔對鍾淼下手。”
葉嫵皺眉看向尹湘雲,道:“年貴妃是怎麼回事?”
尹湘雲剛準備開口,一旁的林琳笑意盈盈地伸手過來拿起酒罈,打斷了尹湘雲的話,林琳雲淡風輕地看了一眼尹湘雲,尹湘雲趕忙閉上嘴笑笑。
林琳笑着將葉嫵的酒樽斟滿,玩味笑道:“尹妹妹身居閨中,妄議後宮可是大罪,咱們就是手帕交聚一聚,沒必要幹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林琳伸手又替尹湘雲斟滿,道:“尹妹妹你也是,好奇心害死貓,想必睿鄉君也不會跟你提案件的進程不是?”
葉嫵纖手端起酒杯,遙遙一舉,道:“不說這些事兒了,咱們姐妹們喝喝酒聊聊天。”
林琳得體地笑着喝了杯中的酒,尹湘雲有些赧然也跟着喝了。這時,門房站在花廳門外喊道:“鄉君,納木幹王子求見鄉君。”
葉嫵拿着酒樽的手頓了頓,行雲流水地放下酒樽,道:“去告訴巴依王子,葉嫵一介閨中女子,不得私自見外男。”
門房道了一句“是”,走了下去。
門邊,巴依樂克獨自一人斜倚在大門外,見門房走了出來,連忙重新靠了靠,擺出他自認爲風流倜儻的姿勢看向遠處。一隻喜鵲從遠處飛過,巴依樂克眼睛亮了亮,他知道,這種喜鵲在大曌朝是報喜的鳥兒,巴依樂克回過頭來,想要指給葉嫵。
一回頭,門房皺桔子皮一般的黑臉湊在巴依樂克眼前,巴依樂克唬得往後一退,差點栽倒在門檻上。
“睿鄉君呢?”沒看到葉嫵,巴依樂克有些不虞,他爲了迎合葉嫵特地換了一身大曌朝的衣衫,長長的衣襬讓他極度不適應,不過想起葉嫵看到他一定會發出驚豔的眼神,他覺得一切都值得,現在沒有看到葉嫵,他心中一陣惱怒。
“回王子,我們鄉君說了,她一介閨中女子不便面見外男。”門房低着頭說道。王子的瞳孔竟然是深藍色,好嚇人,傳說藩外有妖怪野人會吃人,不知道這個王子吃不吃,還是不要看他的眼睛罷。
巴依樂克怒極反笑,倒是不在意門房迴避的眼神。她睿鄉君出去查案的時候怎麼不說閨中女子,跟賢王爺在一起的時候怎麼不說不便見外男?
巴依樂克氣得磨了磨牙,門房嚇得脖子縮了縮,不會真的吃人吧?巴依樂克伸手從懷中掏了一把匕首出來,匕首上嵌着一顆切割整齊的紅色寶石,隨着陽光的照射發出熠熠光澤。
門房眼睛有些直地盯着巴依樂克手中的匕首,腿一軟,一把扶住大門,聲音中帶着一絲顫抖,道:“王子,在大曌朝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您不能殺我啊!”門房嚥了嚥唾沫,他不是準備把自己切了吃了吧?“王子,我也不好吃,我年紀大了,肉老!”見巴依樂克驚訝地看向自己,忙補充道:“我,我一身病,不能吃,會傳染!”
巴依樂克上下打量了一下門房,若是個美人楚楚可憐地說這番話,說不定他還有興味逗上一逗,巴依樂克黑着臉把匕首扔進門房懷裡,道:“本王子不吃人。將匕首轉交給你家鄉君。”
門房手忙腳亂地接過匕首,惴惴不安道:“王子,私相授受似乎是不妥。”
巴依樂克猛地一瞪,深藍色的眼睛散出兇狠的光,嚇得門房把匕首往懷中一揣,道:“小的定不辱命。”
巴依樂克深深地看了一眼門房,轉身而去。門房擦了一把臉上的汗。轉身朝着花廳走去。
“鄉君。”門房在花廳外猶豫片刻,喊道。
“進來吧。尹小姐與林小姐已經從偏門離去。我擔心納木幹王子在正門沒走衝撞了兩位小姐,送她們從偏門離去了。何事?”葉嫵緩緩嚥下口中迴轉的照殿紅,不得不說,林琳那句“黯然銷魂”的確形容巧妙。
門房從懷中掏出匕首,紅色寶石在陽光下閃着刺目的紅光,門房眯了眯眼,這才仔細注意到匕首,雙手呈着匕首到葉嫵面前,彎腰道:“鄉君,適才小的將鄉君的話傳給王子,王子執意要讓小的將匕首轉達給鄉君。”
葉嫵放下酒樽,拿過匕首,輕輕一拔,一道銀色的光芒閃過,葉嫵胸前被風吹起的秀髮迎刀而斷,葉嫵細細把玩了一番,雖然刀鞘被巴依樂克裝飾得花裡胡俏,不得不說,匕首還是吹髮即斷的好刀。葉嫵櫻脣微彎,“譁”地一聲將匕首歸鞘,隨手放在桌子上。
“王子有沒有說什麼?”葉嫵將酒樽放在鼻下嗅了嗅,問道。
門房搖了搖頭,道:“不曾。”
“知道了,下去吧。”葉嫵擡頭看向天際,沒有搭理後退着離開的門房。據她所知,納木乾的男兒在十幾歲的時候都會被授予一把匕首,然後用這把匕首殺死自己的第一頭獵物,而後無論是這個獵物還是匕首都會被珍藏,直到遇到心儀之人才會送出,若是女子接受,就表示對男子有意。葉嫵脣角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巴依樂克這件事可是辦得不太地道,萬一她不知曉這項規矩豈不是落入套中?
收回思緒,葉嫵低頭看着粼粼的酒水,幽幽嘆了一口氣,鍾淼的案件沒有任何進展。葉嫵在心中細細地理順着案件的脈絡,鞭痕看起來也是普通的馬鞭,隨處可見。至於剝皮之事,肯定還是要密切關注鍾淼皮的去向,不過鍾淼身上的丹砂倒是令人玩味。
思及此,葉嫵緩緩地站起身,整了整衣襟,擡步朝外走去。
…………
順天府府門外一雙獬豸昂首挺立在門前,獬豸下踏着還沒有完全化掉的雪,更添了一份威嚴之氣。
未等葉嫵說話,門房哈着腰到葉嫵面前,笑道:“鄉君,我們家大人說了,若是鄉君來找,直接帶鄉君去書房即可。鄉君可是來找我家大人?”
葉嫵笑了笑,道:“勞煩。”
書房正中央掛着一幅《洛神圖》,畫中女子站在荷花中央,淡色的蓮花半開,畫中女子肩若削成,腰如約素,頭上梳着飛天髻,雲髻峨峨,鬢角上插着蓮花珠釵,一身粉色長袍,臂彎裡搭着青色披帛,與蓮花交相輝映。芊芊玉指持紙扇輕遮面,柔情綽態,多出一絲欲語還休的滋味。不知爲何,葉嫵總覺得這幅圖《洛神圖》中的洛神眉眼有些熟悉。
《洛神圖》下方便是一張寬大的書桌,書桌上一塵不染,整齊地碼着筆洗和硯臺。不遠處書架上放着書冊和書卷,正中間的格子裡一個香爐飄出嫋嫋細煙。
“勞煩鄉君久等,不知鄉君前來找下官何時?”順天府府尹章弼踏進書房問道。
“章大人如何知道本鄉君要來,已經提前知會了門房。”葉嫵回身一笑,好似春光乍現,繁花荼蘼。
章弼腳步一頓,擡眼看向了《洛神圖》,洛神的眉眼竟然與葉嫵有三分相似,章弼收回目光,笑道:“倒不是下官未卜先知,乃是賢王未卜先知。前日賢王便給下官送信,讓下官不要怠慢鄉君。”
葉嫵瞭然一笑,問道:“章大人,京城中丹砂的買賣可有管控?”
章弼斂起笑意,細細思索一番,開口道:“並無。丹砂可以作爲藥材使用,尤其是可以作爲女子避~孕之藥,加之丹砂並非毒~藥,所以買賣並沒有設限。丹砂還是製作胭脂等女子用品的必需品,更加無法管控,索性也就不再管控。”
葉嫵也微微嘆了一口氣,道:“據我猜測,兇手剝皮時應該用了少量的丹砂,如此看來,從丹砂入手想必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