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敖擡頭怔愣地看着劉啓鈺, 似是中了雷霆萬鈞,他何時有過造反之言?不過是爲民請命而已。張敖回頭看向站在他身後的朝臣們,朝臣們一個個低垂着頭緘默不語。張敖輕嘆了一聲, 明哲保身他也懂, 自己擡手除掉了頭上的烏紗, 張敖跪下道:“敢問皇上, 臣如何口出狂言?”
“哼!”劉啓鈺冷冷一哼, 道:“請國丈好好去獄中反省一番。”
兩個持刀侍衛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張敖,張敖猛地一甩開, 道:“老夫自己走!”
持刀侍衛有些慌張地看了一眼劉啓鈺,劉啓鈺面色鐵青地看着張敖, 終是沒有說話, 任憑張敖自己端着烏紗帽昂首走了出去, 侍衛連忙跟在他身後。
朝堂上一片死寂。夏侯玄擡頭看了一眼龍椅上橫眉豎目的劉啓鈺,看來劉啓鈺是打算大興文字獄, 自古謀權篡位者都是風聲鶴唳,一絲風吹草動都擔心有人復位。夏侯玄微微偏頭看了一眼緘口不言的衆朝官,頗有脣亡齒寒之感。
…………
傾杯殿中,炭盆中的火焰跳動着,不遠處, 桌子上趴着一名容貌昳麗的女子, 絲綢般的黑髮未佩釵環, 順着肩頭桌角垂墜下來, 隨着她的呼吸輕輕擺動着, 手上拿着一支炭筆,炭筆抵在宣紙上, 宣紙密密麻麻地劃了不少符號,看似凌亂,實則秩序井然。
夏侯玄踏進傾杯殿時,看到的就是如此景緻。夏侯玄伸手拿過椅背上搭着的披風,輕輕地披到葉嫵身上,低頭看向宣紙,鬼畫符一般的符號,他雖然知曉她一定在推演,卻不知道她推演的內容。
葉嫵擡手揉了揉眼睛,轉頭看向夏侯玄,夏侯玄就勢抱住葉嫵,蹭了蹭她的臉頰,問道:“寫的是什麼?”
葉嫵將宣紙抽出來,看了一眼揉成團扔進腳下的紙簍,道:“想如何出其不意兵不血刃地變劣勢爲優勢。”葉嫵放下炭筆,道:“除了釜底抽薪,我真的想不出別的辦法。”
夏侯玄將葉嫵抱起坐到一旁的美人榻上,將頭輕靠在葉嫵肩上,道:“阿嫵,張太師被下獄了。”
葉嫵心頭一跳,忙問道:“他說了什麼?”
夏侯玄嘆了一口氣,道:“他爲災民請命,甚至於寫了《陳情表》,不知是那句話得罪了鈺王。”
葉嫵沉吟道:“大概問題就出在這裡。文人用詞遣句可能不經意間就得罪了帝王。”
“張太師爲人謹慎,此次下獄應該是鈺王等不及了,準備給皇后下最後通牒。”夏侯玄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冊子,遞給葉嫵,繼續道:“張太師門下的一位侍郎下朝之時偷偷塞給我的。”
葉嫵打開冊子,上面三個大字“陳情表”鐵鉤銀劃,頗具氣勢,寥寥幾行,闡盡老臣心。葉嫵皺了皺眉頭,手指停在其中的一句“君子如玉,以身作則”道:“張太師是不是在朝堂上也說了這句?”
夏侯玄看過去,點頭道:“的確如此。不過是出自《詩經》的一句,有什麼問題?”
即便是睿智如夏侯玄,也看不透文字獄,而葉嫵終究是站在千年的歷史書脊上,縱觀各朝,哪朝沒有文字獄呢?葉嫵合上冊子,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君子如玉,而鈺王名字和封號中都帶有‘鈺’字,雖不是同一個字,但是‘鈺’本身就是美玉的意思,這句可以解釋爲是影射鈺王。以身作則,這個‘則’字與‘賊’字發音相似,甚至北地,這兩個字是同音,如此一來,這句話不正是說‘鈺王爲賊,竊取江山’之意?”
夏侯玄愣了愣,道:“竟然可以作此解釋,鈺王未免太過於杯弓蛇影。”夏侯玄嘆了一口氣,道:“我已派人知會張太師,讓他謹言慎行,卻還是着了道。”
“既如此,今夜我們要再次入坤寧宮。”葉嫵道。
夏侯玄擁緊葉嫵,點了點頭。
葉嫵放鬆身子靠在夏侯玄身上,又翻了翻手上的《陳情表》,問道:“這幾日雪一直下,看張太師的這份《陳情表》,似是形勢嚴峻,外邊到底如何了?”
夏侯玄伸手將《陳情表》拿了回來,道:“不容樂觀。北方雪勢很大,不少地方甚至有房屋被壓倒的情況。道路被雪封,糧食短缺,甚至有些農民連開春的留種都吃了。”夏侯玄長嘆一聲,道:“最雪上加霜的是,皇位上的那位想要爲顧眉生修葺溫池,竟要挪用救災資金。”
一時間,風聲盈滿了整個屋子,葉嫵沒有說話。昏君無道,視百姓爲草芥,連張太師都無辜獲罪,朝臣們明哲保身,必然不敢公然阻止,何況朝臣有多少是鈺王的人尚且不得知。
…………
入夜,風聲鬼哭狼嚎一般地刮過,卻沒有下雪。窗外樹影狂動,好似不穩固的朝堂一般。
坤寧宮,夜明珠的光柔柔地照在皇后張嫣臉上,張嫣面色如紙,不施粉黛的一張臉在夜明珠下慘白得如同一具屍體。
“嫣兒,你真的決定如此了?”劉啓鎮面色若染了墨汁一般,黑得快要滴出墨水。
“皇上,除此之外,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若是徐徐圖之,先不說我爹那老邁的骨頭能不能受得了牢獄之災,遭受雪災的百姓也等不及啊。”張嫣倔犟地看着劉啓鎮,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沒有落下。
“嫣兒,你受苦了。”劉啓鎮從牀上下來,一步一步地走到張嫣身旁,就如當年那個走向她的太子一般,劉啓鎮握住張嫣的手,另一隻手拇指與小指相扣,其餘三指指向蒼天,略顯喑啞的聲音帶着堅定不移,道:“朕對天發誓,一生一世不負嫣兒,無論發生了何事,嫣兒永遠是朕的皇后!”
張嫣面色慘白地笑了笑,不再是那年幸福的笑意,而是帶着一絲苦澀,他是帝王,生殺予奪盡數在掌心,而她,今晚之後就是一個不貞的皇后,即使臣子們不說,他,真的,心無芥蒂嗎?
葉嫵輕輕別開了眼,雖然她沒有這個時代這麼強烈的貞操觀,可就算在那個日新月異的年代,這種事情也是無法忍受的吧?一道淚水劃過葉嫵的臉頰,未及落下,一隻修長的大手溫柔地擦過葉嫵的臉頰,擡起她的臉,將她的淚水吻幹,擁她入懷。若是有朝一日他被李代桃僵,他寧可負了天下也不願負了懷中的佳人。
夏侯玄看了一眼窗外,時辰已是不早,開口道:“皇后娘娘,可否需要本王爲你備下毒藥?”
張嫣回身看向夏侯玄,眼光掃過被夏侯玄護在懷中安撫的葉嫵,夏侯玄作爲外姓王,無逐鹿之資格亦無君臨天下之心,以往她一直憐憫着被夏侯玄相中的葉嫵,否則以葉嫵的睿智與美貌,在宮中必定也是寵妃一位,而現在,她卻實實在在地嫉妒着她。
張嫣淡淡地笑道:“賢王,本宮身爲皇后,什麼藥沒有?先不說皇上平日裡賞下的奇珍異藥,就是妃嬪們上供來的東西也不少。本宮也是在皇宮這趟渾水裡走過一遭的人,不需要你們這些外行。”
夏侯玄略一點頭,張嫣沒有理會夏侯玄和葉嫵,轉身看着劉啓鎮,擡手輕輕撫摸着劉啓鎮的臉頰,忽而用力抱住了劉啓鎮,脆弱而無助地呢喃道:“皇上,臣妾今夜想與皇上行房。”
夏侯玄轉身抱住葉嫵走出了坤寧宮。
劉啓鎮擡手擁住張嫣,將她的衣衫褪下,吻密密實實地壓了下來,淚水終於從張嫣的眼角滑落,張嫣玉手輕顫放下了牀上的簾子,掩住一室旖旎。
…………
而此時,御書房中也是一室旖旎。
顧眉生一臉媚態地躺在劉啓鈺胸前,手順着劉啓鈺的胸膛緩緩滑落,相比較顧眉生的衣衫不整,劉啓鈺衣衫甚是齊整。
劉啓鈺一把拎起顧眉生,狠狠地親了她一口,道:“小妖精,今天別想着採陽補陰,今天乃是朕上藥的日子。”
顧眉生嬌俏一笑,從劉啓鈺身上爬起來,轉身從內室端出一個纏金絲襄玉托盤,托盤上一碗酒、一個精緻的玉盒,以及一柄銀色薄如蟬翼的匕首。
劉啓鈺起身走到炭盆旁,伸手將衣衫褪下,衣衫下不再是斑駁似老樹皮的皮膚,而是鐵鏽一般地附着在他的後背。
顧眉生笑意盈盈地將酒舉到劉啓鈺脣邊,劉啓鈺就着顧眉生的手喝下了碗中的酒,道:“不知道真一大師的方子管不管用,鍾曲夫婦已經死了,當年真一大師就只告訴了鍾曲釀造酒的法子,現在人皮所剩也不多了。”
顧眉生捏着刀片,手起刀落,鐵鏽一般的皮膚被她生生割了下來,劉啓鈺悶哼一聲,顧眉生手絲毫不抖地除掉了劉啓鈺背上珍珠一般大小的圓粒,連同鐵鏽一般的皮膚一同扔進炭盆,只聽噼啪幾聲,焚成了灰燼。
顧眉生放下刀子,纖纖玉手上一絲血跡也沒有沾上,將十指在劉啓鈺剩下的酒中一蘸,打開玉盒,從玉盒中取出一塊人皮,小心翼翼地粘到劉啓鈺背上。
劉啓鈺抹了抹頭上的冷汗,道:“扶朕去榻上歇着。”
顧眉生蓋上玉盒的蓋子,小心地將手臂環過劉啓鈺的腰,帶他上了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