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生子……”
李稷呆呆重複着嬴抱月的話,腦子似乎鏽住了,一片空白。
他今年二十有一,及冠已經一年有餘。要是放在尋常世家,十五六歲成婚,現在孩子應該好幾個了。
可他之前一直和趙光一起滿大陸游蕩,漂泊不定,四海爲家。尋常人家的生活也好,平凡男子的人生也好,都離他非常遙遠。
只有偶爾回到東吳時,他義父的友人見到他,會話裡話外提起他的婚事,旁敲側擊說他應該成家了。
但說來奇怪,他義父從來沒有和他提起過成婚的事。
即便李稷再沒常識也知道,尋常人家的父母在兒女適齡之時都會開始操心兒女的婚事。
可他義父卻絕口不提,甚至連暗示的話都沒說過,彷彿默認他這輩子都不會成婚了一般。
雖然李稷是這麼打算的,但義父的舉動讓他覺得有些反常,他連事先想好的推脫之詞都沒機會說出口。
不過這可能是因爲東方儀之前是出家人,他自己一輩子也沒有娶妻,對小輩的婚事也就看得十分隨緣。
總之,因爲他義父沒有給他施加任何壓力,所以李稷也就從未認真考慮過這件事。
畢竟他們東吳國內還有個最有名的三十多歲的老光棍在。趙暮人都不娶親,誰又會在乎他成不成婚呢?
想到這裡,李稷的腦筋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定了定心神,直直看向嬴抱月的眼睛,若無其事地反問,“你爲什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李稷手指微微動了動,壓抑住心中隱秘的渴望。
她……希望他娶誰?
“我?”
嬴抱月反而被他問住了,愣愣看着他的眼睛。
是了,她爲什麼忽然會想起來問他這個問題?
嬴抱月腦海一片空白,她剛從筋疲力盡中緩過勁來,看着李稷蹲在她身邊,這個問題忽然就從她的心底浮現了出來。
“我就是隨口一問。”
嬴抱月垂下視線,“畢竟誰叫你問我喜不喜歡孩子?那你呢,你喜歡孩子麼?”
風水輪流轉,有些問題真的不能隨便亂問。
李稷忽然意識到一切都是因他這個問題而起,簡他直就是在給自己挖坑。
“我不喜歡。”
他低下頭來,面無表情道。
“不喜歡?”
嬴抱月怔了怔。
李稷眸光閃了閃,淡淡道,“孩子都很傻,不自量力,做事沒輕沒重,淨給人添麻煩。”
就像剛剛那個伊稚斜,如果這小鬼剛剛遇見不是他,而是個脾氣不好的醉漢,那他擋在前面不但起不到任何作用,還得連累嬴抱月拖着病體來救他。
“初生牛犢不怕虎嘛,”嬴抱月笑了笑,她知道李稷是在說誰,“不管怎麼說還是精神可嘉,我很喜歡孩子的這種赤子之心。”
“並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赤子之心,”看着嬴抱月掙扎着想站起來,李稷伸手扶了她一把,他目光冷淡地開口,“傻頭傻腦地去做蠢事,只會害人害己。”
嬴抱月很少聽到他用這樣冰冷的語氣說話,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李稷,你小時候發生過什麼嗎?”
李稷握着她手腕的手一僵,黑眸中涌起洶涌的情緒。
他閉了閉眼睛,黑暗的視野裡浮現出一個不顧勸告推開柵欄往外走的小男孩的身影。
那一夜,李昭讓他不要出去,但他卻還是跑了出去。
李稷睜開雙眼,不帶一絲溫度地道,“沒什麼。”
他眸中不喜不怒,淡淡道,“另外,我這輩子都不會成婚,也不會有孩子。”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但至少能控制住自己的身體。
他會娶的人,願意和她一起延續血脈的人,終究只有一個。
“是嗎?”
嬴抱月一怔,她的手指蜷了蜷,察覺到李稷情緒有些不對,輕聲道,“我剛剛的問題冒犯到你了嗎?如果是,我道歉。”
她沒想到李稷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沒有,”李稷立即搖頭,他也發現自己反應過了頭,深吸了一口氣,他語氣放緩下來。
“我這個年紀還沒成婚,你好奇很正常。”
他笑了笑道,“我一個人閒雲野鶴慣了,大概當不了一個好丈夫,也沒自信當個好父親,所以就不想去禍害其他人。”
“這樣啊,”李稷的氣息恢復了正常,嬴抱月也鬆了口氣。
她本來還以爲自己觸及到了李稷什麼難言之隱,沒想到卻只是因爲這樣一個十分普通的理由。
高階修行者一輩獨身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不如說當年她在師父身邊見過的不少修行者,比如季大宋齋都是如此。
“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這不算什麼奇怪的事,只不過……”
嬴抱月惋惜地看了李稷一眼,“你的眼睛這麼漂亮,如果有孩子的話,一定也會很漂亮的。”
雖然她不知道李稷長什麼模樣,但雙眼睛的瞳色沒人能繼承下來,她覺得對這世間都是一種損失。
“這……”
李稷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麼叫作從脊髓直升上來的衝擊,他呼吸一亂,險些把持不住自己。
好在他體內的金針在關鍵時刻劇痛了起來,幫他抑制住了難言的衝動。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李稷閉了閉眼睛,淡淡道,“況且就算是我的孩子,也未必會長得像我。”
“這倒是,”嬴抱月若有所思,“也有不是親生的反而長得很像。”
“你是說那小子吧?”
李稷眼前浮現出伊稚斜那對碧瞳,眸光閃了閃,“他和淳于夜有血緣關係麼?”
“應該是沒有吧?”
嬴抱月遲疑道,“我救他的時候,他混在奴隸堆裡,被貴族當作獵物射殺。”
如果是淳于氏的子孫,應該不至於淪落到那種下場。
“是嗎。”
李稷眸光深了深,決定之後讓趙光去查查這小子的底細。
“對了,你和淳于夜商量的在外集合的地點在哪?”
“在一個叫作沙城的部落。”
嬴抱月細細和李稷說起和淳于夜商定好的計劃來。
“大概就是如此。”
說完該說的事,嬴抱月猶豫了一下,“有件事,我很在意,覺得應該告訴你。”
李稷盯住她的眼睛,“關於雲中君?”
嬴抱月愣了愣看向他,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麼特異能力。
“沒錯,”她深吸一口氣,“淳于夜告訴我,雲中君現在讓你不在白狼王庭。”
李稷目光深了深,“甚至有可能不在西戎吧。”
嬴抱月握緊拳頭看向他,心跳加速。
“從他能操縱烏禪胥大鬧西嶺雪山就能看出來,他可以做到遠距離攻擊,就意味着如果不是距離實在太遠,他沒必要離開自己的老巢。”
李稷靜靜望着嬴抱月,“他肯定不在西戎了。”
嬴抱月心頭一跳,“那你覺得他可能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