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泰趕到鎮江府時已經過了晌午,馮寧被殺後,眼下的鎮江府府衙暫時有以前的小吏代管,至於之後誰坐這個位置還要看京城的意思。
“靖國公還在府上?”楊泰看着殷釋道問道。
“昨夜京城後便住在守備府上了。”殷釋道回話,楊泰點了點頭,疾步走進守備府,他現在急需要知道靖國公南下到底爲了什麼。
“下官見過靖國公。”楊泰來到後花園時,林源正在亭子裡喝茶,走到桌邊,楊泰朝林源行了一禮,論爵位,林源位居靖國公,是上柱國。論官位,靖國公嚴格來說算是京中直屬的將領,品階也比自己高一些。
林源看向楊泰,相貌極其普通,便是身着麻衣在田間務農,也沒有人能看出他是掌管江浙數十個州府的江浙巡撫。林源點點頭,請道:“楊大人坐吧。”
楊泰坐下後打量了一眼林源,見其臉上沒有一絲趕路的疲憊,看着不太像昨日纔到的鎮江府,心裡有些奇怪但還是說道:“公爺不愧是軍伍出身,幹了這麼些天路,還是如此精神。”
林源端着茶杯稍稍一頓,笑道:“習慣了,仗着年輕,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喝了口茶,林源看向楊泰道:“倒是楊大人趕的緊,我這纔剛到鎮江你就來了。”
“公爺未在揚州落腳,加上路上又出了些事。下官害怕公爺有什麼差池。”楊泰解釋道。
“說起路上出事,本公爺就要問一問楊大人了,鎮江知府馮寧到底是怎麼死的?”林源看向楊泰。他需要知道楊泰的態度,已確定他是否參與了此事。
楊泰苦笑道:“說是亂民所殺,但公爺一路南下,想必是清楚,災民並無要這樣做的理由,即便他馮寧貪贓枉法,魚肉鎮江百姓,可一旦因此殺了他,依照朝廷法度不論原因,殺官者視同造反,江浙的百姓還沒被逼到那個地步。”
“那麼楊大人打算怎麼上報朝廷。畢竟一府大員,不好搪塞過去。”林源問道。
“不瞞公爺,下官已經同下來巡視的黃軒黃大人商議過了,聯名上了一封奏疏,馮寧是被山匪截殺的,眼下揚州守備葉大人已經出城剿匪去了。”楊泰並沒有打算隱瞞,因爲葉濤是靖國公府的人。自己眼下當務之急是不能讓林源起了疑心,認爲自己和江浙世族是一夥的。
林源點了點頭沒在說什麼,揮了揮手,院子裡的侍女僕人退了下去,林源問道:“楊大人知道馮大人被誰所殺嗎?或者換個意思說,馮寧死了對誰有好處?”
楊泰沒有言語,他清楚林源的意思,而林源也猜出那人究竟是誰,只是沒有證據罷了,楊泰不想蹚鎮江這處渾水,起碼現在不能蹚。只見楊泰笑着搖頭道:“公爺說笑了,這事兒等葉大人回來了自然就清楚了。”
暗罵一聲老狐狸,林源說道:“是啊,等葉大人回來也就清楚了,眼下鎮江羣龍無首,不知新到任的是哪位大人。”
“一切都由朝廷定奪。”楊泰說道。
“可本公爺的救命恩人還在牢裡關着呢。”楊泰聽林源這麼說,只能道:“公爺,沈林兩家被拿入獄是因爲貢品案。眼下雖說證據不足,但還是不能放出來。”
“貢品那是馮大人說的,至死他都沒查出來什麼證據,依本公爺的意思,還是算了吧。”林源的話讓楊泰很是頭疼。
“公爺莫要開玩笑了。”林源看了眼楊泰,沒有說什麼,站起身來離開,楊泰有些發懵,怎麼說走就走呢?只聽到林源的聲音傳來:“本公爺沒時間在江浙耗着,給你們五天時間查清楚,若是還沒什麼證據,就不要怪我親自動手了。”
楊泰無奈的嘆了口氣,誰都在逼他,眼下又來了個靖國公,心下暗罵死去的馮寧,整日不思進取,淨幫着薛家惹事,到死了還得自己給他收拾尾巴。
搖搖頭起身離開守備府。楊泰今天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靖國公已經來江浙有些時日了,怕是來查什麼東西。自己得早回揚州做準備了。
揚州城內的一處小院,在外人看來沒什麼顯眼處,就是一戶普通人家,丈夫在城裡做些小買賣,妻子在家織布繡花。鄰里間也還算和睦。往日屋裡傳出的織布聲今日卻沒有了,家裡房門緊閉,一位婦人將紙放在桌上,不無可惜的說道:“多俊的姑娘,這林家在鎮江也是出了名的良善人家。”
看着滿臉可惜的婦人,中年男子將筆擱下笑道:“怎麼發善心了?”
“年紀大了,總沒有過去狠得下心,況且也沒有辦法,各家都盯着呢。”婦人搖了搖,看向中年男子道:“打算派誰去?那可是京城,咱們有些年頭沒在那裡動手了。”
“是得小心些,不說那些勳貴家,便是順天府裡也有幾個好手,不能失了手。”中年男子點頭道。
“先派個人打探一下,人手咱們在好好選一下。”婦人提議道。
“我去吧。”裡屋傳來一道聲音,婦人同中年男子對視一眼,眼裡有些詫異。裡屋的人已經三年沒出過手了,怎麼現在想起動手了?
“好久沒出去走走了,正好把這事辦了。”屋裡的人給出了個勉強說得過去的理由。
“那你小心行事,鐵手眼下就在京城當差。”婦人提醒道。
屋裡安靜了一下,這才傳出一道聲音:“知道了。”
婦人側耳聽了聽,朝中年男子點點頭:“走了。”
“那就隨他吧,他若出手,咱們等消息就是了。”中年男子起身走了出去:“我去店裡看看,這些日子時局詭秘,我們得小心些才行。”
“依我看,做完這筆買賣,停手吧。”婦人說道,中年男子停下腳步,想了想低聲道:“等他回來再說。”
婦人嘆了口氣,起身走到織機旁開始織布。小屋裡又恢復往日的樣子,只不過少了一個人罷了。
十五年前,名噪江湖的影樓被燕國公率兵圍剿,死傷慘重。剩餘的人南遷到江浙一帶,這些年影樓替江浙的世家做了不少事,實力也漸漸恢復了一些。但留下的老人早已沒了之前的拼勁。如今的影樓也不再是過去的影樓,早已被世家滲透的千瘡百孔。而江南的醉生夢死也讓當年那批老人忘記了最初的理想。
楊泰坐在馬車中揉着發漲的腦袋,今天的碰面並不算順利。靖國公給出了期限,若是五天內解決不了沈家的案子,到時候靖國公如何插手自己都招架不住。扣了扣車子,一名屬下走到車前。
“你去趟三木堂,給我捎個口信,問問薛家到底要沈傢什麼東西。”楊泰吩咐了一句。
“是,屬下這就去辦。”
楊泰在江浙這些年一直周旋於各個世家只間。薛家是什麼脾性他一清二楚,那簡直是一家子變態,便是素有學名的薛家家主,其暗地裡是什麼樣子自己也不是不知道。沈家這事依着薛家的性子斷不會善了,但自己還是不得不做些努力。
揚州城內,各大家族的家主正在碰頭,如今江浙來了位黃軒還不夠,又來了位國公,若是其他勳貴還好說,這林家可以說是同世家最不對路的一位了。
“這黃軒還是死不鬆口,咬準了決堤是我們乾的。”一位文士冷冷道。這人是揚州戴家家主戴黎寧。戴家世居江南,是江南最大的藥商。
“這可真是啞巴吃黃連,這堤壩出事的時間太巧了。”另一人嘆了口氣。
戴黎寧看了眼那人,冷哼一聲道:“張垚,不要說你不清楚,當年的監河官可是你張家力保舉薦的,如今出了事你張家繞的過去?”
“戴黎寧你莫要血口噴人,監河官是我張家舉薦不假,可江浙一十三縣遭災是另一河段出的事。幹我張家何事?”張家在江浙算個不小的世族,世代詩書傳家,向來愛惜自家清譽,哪裡容得下戴黎寧這般詆譭。
“夠了,今天來不是談決堤案的,是來商討怎麼應對靖國公的。”在主座上的老人喝道。廳裡剎那間安靜下來。
這老人在衆人中威望極高,不光是因爲在這揚州城內德高望重,還因爲他姓史,掌管徽州史家四十載,有太祖皇帝御賜的丹書鐵券。十年前力保當今聖上登基,若說世家當中同皇家走的最近的便是史家了。
“十年前趙家貪心不足,鑄成大錯。致使世家同皇家離心離德,這些年只是面子上好看些罷了。靖國公一脈當年什麼情況你們在座的,或多或少都清楚。”掃了眼在座的各位家主,見其都低頭不語。
史玔咳嗽了幾聲接着道:“家中幼子年紀輕輕就奔赴北境前線,此子心志之堅想想都可怕,若是爲了決堤案而來,你們捫心自問,有幾個能將他趕回去。到時候任他查下去,怕是死上一批人才能平息下來。”
“我等都未參與此事,爲何要攀扯我等。”史玔看了眼說話之人,揮了揮手,幾位家丁便將其趕了出去。廳裡衆人噤若寒蟬。
“做沒做在座的心裡都有數,而且無論是不是我們做的還有意義嗎?皇上認爲是,內閣那幾位認爲是,這事便就是我等做下的。”史玔頓了頓說道:“我不管你們現在動什麼心思,我只一句話,莫要再招惹是非了。薛家撈過界了,我奉勸你們其中幾位,薛家是什麼貨色,老朽清楚的很,從來都是隻有他們吃肉。”說完起身出了大廳。
戴黎寧同張垚對視一眼,各自搖了搖頭。看來史家知道些什麼,但史玔並沒明說,這是一個信號,只是看結果史家勝算更大。
史玔回到老宅後就進了祠堂,每次心亂的時候,他都要來這裡靜一靜,祠堂裡供奉着史家列祖列宗,在衆多祖宗排位當中,供奉着一塊鐵牌,那是大周太祖皇帝御賜的丹書鐵卷,除非史家造反,這東西便是他史家的保命王牌。
手裡捏着念珠,史玔閉着眼耳朵動了動,一名老者走進祠堂,史玔仍舊跪坐在蒲團上,開口說道:“京中的崔家動手了吧?”
“回稟老爺,崔家那裡斷了聯繫,崔琰將崔銘禁足家中了。”老僕回道。
“倒是動作快,崔家小子聰明有餘,但還是太自負了。”史玔笑了笑道,“你吩咐下去,明天開始斷了同三木堂的生意往來。薛家這趟渾水我史家不沾了。”
“遵命,老奴這就去辦。”僕人緩緩退了出去
看着列祖列宗的派位,史玔喃喃道:“李家如今氣運鼎盛,九鼎出世便是佐證,可笑趙家在前,薛家還沒驚醒,老夫倒要看看你薛邕能不能躲過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