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從開春到現在入冬,朝中發生的事情實在是讓江浙世家高興不起來。眼看都快年底了,壞消息還是一個接一個的傳來。
先是開春之後,朝廷對北境大舉用兵,雖說取得大勝,但江浙世家卻並不像北邊那樣高興。北境安定後,下一步就是穩固江南,到時勢必繞不開江浙的衆多世家,所爲順者昌逆者亡,這讓向來把持江南治權的世家大族實在是難受。
北境戰事結束後還不算,江南決堤,水淹一十三縣,數百萬人受災。好不容易穩住時局,京城又派來御史巡查,黃軒簡直是油鹽不進,誓要將鐵板一塊的世家大族打開一條裂縫。
正忙於對付黃軒的衆人還沒反應過來,薛家有將靖國公招惹南下。本以爲會是一場腥風血雨,但看着靖國公來了江南後,一直沒什麼大動作,衆人才稍稍鬆了口氣。可剛放下心來,又一道晴天霹靂從天而降。
“消息準確嗎?”有人問道,衆人同時看向張垚。
張垚苦笑一聲,說道:“消息今早信鴿送來的,確實屬實。”
“怎麼把這位殺神招來了?”有人哀嘆道。
“馮寧這人便是死了都給人添麻煩,沒事兒出什麼門。”有人罵道。
“好了,人都死了,還有什麼說的,眼下還是想想怎麼對付即將到任的沈漣吧。”戴黎寧皺眉道。
前幾日,京中通過內閣奏疏,任命吏部清吏司郎中沈漣任鎮江府知府。一道任命書,驚了朝中六部不少人,江浙世家不多時就收到了消息。誰也想不到死了個馮寧換來這麼一位殺神。
“我覺得此人未必有傳聞中那麼厲害。”有人低聲質疑道。
戴黎寧看向那人,冷笑道:“不厲害?甘陝白家怎麼沒的?不說其在軍中影響,甘陝豪族中,白家傳承數百年,還不是一夜間被沈漣連根拔起,現在白家的墳頭草都兩丈高了。”
衆人默不作聲,同白家比起來,自己這些人絕大部分不夠看的,那可是百年豪族,朝中關係錯綜複雜,不過一個月就被清洗的乾乾淨淨。
“總之沈漣這次來,咱們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旦有把柄落在他手中,到時候別怪各家自掃門前雪,史家那邊已經遞出消息了,史老太爺已經要啓程北上了,眼下沒了主事人,我等更要小心行事。”戴黎寧環視衆人一眼。見衆人點頭才嘆氣道:“都下去準備準備吧。”
看着衆人散去,戴黎寧看向還在一旁坐着的張垚:“你還在想什麼?”
張垚看了眼戴黎寧,皺眉道:“沈家到底藏了什麼東西?導致眼下成了這個樣子。”
“哪個沈家?”戴黎寧皺眉問道。
“鎮江府沈家。”張垚說道。
“這同沈家有什麼關係?”戴黎寧想不明白,卻聽到張垚說道:“薛家對沈家動手,據傳是爲了一幅畫,那是沈家的傳家寶,如今沈家全家入獄,連林家也受了牽連。可這都多長時間了,薛家東西還沒拿到,非但沒有撒手的跡象,還打算同靖國公較勁,打算將沈家吃的骨頭都不剩。這才導致之後一系列事情發生,便是馮寧之死也有些蹊蹺。”
戴黎寧想了想說道:“我同沈家到是有過生意來往,但沈家不過是個小家族,能有什麼寶貝讓薛家如此着迷。”
“奇怪的地方就在這裡,薛家爲了一幅畫如此執着,這就說明這畫有什麼古怪。”張垚說道。
戴黎寧無奈道:“便是知道秘密又如何,薛家還能讓我們拿去?一個沈漣就已經讓我們手忙腳亂了。薛家那裡還是讓他頭疼靖國公去吧。”
張垚點點頭,沈漣實在是名頭太響了,這些年折在他手裡的世家大族不在少數,輕則傷筋動骨,重則家破人亡。堪稱大周世家殺手,每到一地必然有倒黴的撞在他手裡。
鎮江府薛家,薛立將密信扔到桌子上,冷哼一聲:“一幫廢物,連個知府都拿不下。每年白花那麼多銀子。”
申時燾想了想說道:“眼下事情出了變故,沈漣此人有些難對付,如今到了鎮江府,怕是有不小的麻煩。”
見薛立還在思考,申時燾沒在說話,坐在一旁慢慢等候,薛立起身走了幾步,沉吟道:“咱們沒想過沈漣此人會來,畢竟他剛剛回京,這人確實要小心一些,沈家那邊看來要放一放了,待京中事成後,我再收拾他們。”
申時燾點點頭,薛立還算穩重,知道此時不宜在拖下去,等沈漣走馬上任,沈家的事終究是個大雷。
“申先生,你現在就修書一封讓人送到揚州去,告訴楊大人,我們放沈家一馬。具體怎麼辦讓他們去做。”
申時燾應了一聲,轉身走出書房。
遠在揚州的楊泰還在爲靖國公給出的時限頭疼,沈家底子乾淨的很,不算薛家那邊,自己已經派出去兩撥人了,沈家那裡壓根沒發現什麼貢品。可薛家那邊就是不願意放人。
“大人,京中來消息了。”師爺走了進來,看着楊泰說道。
“放那邊吧。”楊泰揉着發酸的眼角說道。
“大人,是內閣的信。”楊泰聽了急忙坐起來,接過信件拆開看了起來。但信剛看一半,便皺着眉想信中的意思。
信是首輔大人寫的,他親自舉薦了沈漣出任鎮江知府,朝廷派人楊泰不奇怪,不用和世家有牽扯的人,楊泰也清楚,但是突然把沈漣送過來,就不擔心刺激到江南世族嗎?夏霖道應該不至於如此糊塗。
揮了揮手,示意師爺退下,楊泰獨自一人思考朝中派沈漣來江浙的目的。江浙世家關係錯綜複雜,漸成尾大不掉之勢。朝廷政令往往在江南一地很難施行,地方陽奉陰違之事不是沒少做,更有甚者世家豪族能左右一府之地的官員任命。
就拿馮寧來說,雖不是江南本地豪族推上去的,但豫南薛家也不容小覷,這麼多年在江南嵌進一顆釘子,便成就瞭如今的三木堂,由此可見世家的能力。
但此次南下的沈漣同樣不簡單,被當今聖上發掘與晉州,普通百姓出身,但並不妨礙他成爲世家的眼中釘肉中刺。這些年雖沒來過南方,但北方世家豪族除卻幾家外無不心驚膽戰。
這麼一人放到鎮江府,怕是這江浙大大小小的世家每日都沒好覺睡了。一個靖國公,加上沈漣,若不是自己對朝中動向有些瞭解,怕是以爲朝廷要對江南世族動手了。
李沅不是沒想過以雷霆手段收拾江浙僵局,但江南向來是大周主要的科舉選才之地,明年的科考容不得半點差池,也就暫時忍了下來,期望能通過正常的手段打擊世家豪族。
可以說如今沈漣還在京中,便讓江浙一地氛圍一緊。接到旨意的第二天,沈漣就起身快馬趕赴鎮江,隨行的還有數百騎兵,騎兵名義上是要去鎮江府保護靖國公。但京中的大臣總感覺這一身殺氣的騎兵南下是去殺人的。
同一天,一位瘦弱的青年來到京城,看着疾馳而去的沈漣,眯了眯眼,轉身入城。這是他第一次來京城,準確些說,這十多年裡自己就沒出過江浙一帶。從開始的日復一日的殺戮到現在閒在小屋裡,這是他第一次獨自一人出遠門。
常年不同外人交流的他幾乎忘卻了自己的名字,只記得那個冰冷的代號,守城的將士伸手攔住了他的去路。
“京中不準帶長兵器。”士兵指了指他身後的長槍,他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後的長槍,沒有說話,默默地取下裹在長槍身上的麻布,單手握在槍頭上,只聽到一聲響,便將槍頭從槍身上取下,冷漠的說道:“祖傳的,杆子你拿去。”
士兵剛要說什麼卻被隊正一把拉住,看着神情冷漠的年輕人,隊正說道:“既是祖傳的,那我們也不好強求,但要登記在冊,麻煩過來一趟吧。”
青年想了想,走到不遠處的小棚子裡,見剛剛那名隊正已經將自己的槍頭大致模樣畫了下來,沉默了片刻,在名冊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傅秋雪?”隊正低聲讀了出來,對照了一下遞過來的文書。點點頭道:“可以了,記住,京中不準械鬥比武,一經發現格殺勿論。”
傅秋雪點點頭,轉身進了城。心下想着自己的目標此刻還在京城,但不宜馬上動手,賀姐姐說過,鐵手還在京中。
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當年在揚州城時被其傷了一刀,也不知道如今還能不能打過他。六年前,有人出價買新到任不久的楊泰項上人頭,接過自己一時不查被鐵手發現,最後非但沒有殺掉楊泰,自己還受了重傷,險些被擒住。
心中想這事,傅秋雪慢慢走到西市,直到被周邊熱鬧的環境驚醒,才發現自己迷路了,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圍的環境,突然肚子響了起來。
摸了摸口袋,傅秋雪朝最近的一家酒樓走去。辦事前總要填飽肚子再說,京城太大了,傅秋雪突然有種不想盡快完成任務的想法,只是潛意識裡覺得自己應該在京中多待幾天。
順天府內,高仲看着下面站着的‘鐵手’賀章,吩咐道:“這幾日京中災民得到妥善安置,但還是要小心些,前段時間鎮江知府馮寧被山賊刺殺,我有些擔心有賊子混入災民當中進入京城。你這段時間辛苦些,在京城各處轉轉,不要出事。”
“屬下領命。”賀章應道。
“下去準備吧,多帶些人手。”高仲吩咐道。京城並沒有因爲靖國公離去而讓自己放鬆,災民只是同樣讓高仲焦頭爛額,他現在只期望京城不要在發生什麼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