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立沒有猜錯,林源確實打算今晚動手,省的夜長夢多。剛入鎮江府,林源就開始安排今晚的行動,薛立的產業多在外地,鎮江府只有一處三木堂,至於他在外面的妾室,張立回報說是已經人去樓空了。
“揚州的事想來已經驚動薛立了,今晚行動都小心些,以免薛立狗急跳牆,保證自身安全在首位。”林源吩咐道。
沈漣聽了點點頭,說道:“從現有情報來看,薛家同淮山賊有勾結,府上難免沒有死士,依着薛立的性子他不會束手待擒的。”
“今晚宵禁後就行動,沈大人勞煩你配合一下。”林源說道。
入夜,大批衙役從鎮江府蜂擁而出,此時的大街上因爲宵禁已經沒有商家和行人了。三人一組守備在大街上,整個鎮江府除卻不斷聚集的將士衙役,整座城都靜悄悄的。
三木堂在鎮江府是座特殊的建築,府邸並不算大,甚至相比其他富豪之家都有些遜色,但這裡住的是薛立,那麼他就不平凡了。薛立雖是薛家人,但年僅二十七歲的他卻成名在江浙。
短短一年便在鎮江府站穩腳跟,隨後幾年以鎮江府爲中心不斷擴張,數年間便做到江浙最大的書商,其他行業也有所涉足。本就財力雄厚的三木堂加上背後的薛家,三木堂可以說是鎮江府的晴雨表。
外人不清楚內情,只以爲是薛家看上沈家的傳家寶,強奪不成,反倒得罪了京城的靖國公。人們本以爲薛家最多因此脫層皮,哪會想到是滅族之禍。
包圍三木堂後,林源並未下令衝進去,而是在門外等着,葉濤等人不知道林源的想法,也沒有妄動。
‘吱呀’一聲,三木堂的大門打開,門口的將士一瞬間將手中的刀握緊,以防不測。申時燾慢慢走出來,環視了一眼門口的情況,走上前來,衝着林源拱拱手道:“靖國公,家主有請。”
沈漣皺了皺眉,薛邕來了?怎麼會沒有消息?見林源上前,沈漣急忙攔住,小聲道:“公爺,小心有詐。”
林源搖了搖頭,說道:“他說的是薛立,你放心。”翻身下馬,林源看着申時燾,問道:“可是申先生?”
“正是在下。”申時燾說。
“勞煩讓薛立出來吧,本公爺沒時間和他耗着。”林源說道。
“靖國公,家主說自你南下還沒請你吃頓飯,今夜無論結局如何,總是要聚一聚的。”申時燾說道。
林源想着見還是不見,或是看出了林源的猶豫,申時燾說道:“公爺若是不放心,可以讓人跟着,不過在下可以保證家主並無惡意。”
林源皺了皺眉,信你的話也是有鬼了,林源想了想招呼於世張立跟着自己,一起進了三木堂。剛一進大門,林源便愣住了,薛立竟然在前院擺了一桌酒菜。
“多謝靖國公賞臉。”薛立起身說道。
看着滿臉笑意的薛立,林源皺了皺眉坐了下來,這是他第二次見薛立,除卻那次城門相見外,自己倒是第一次和他距離這麼近。將林源身前的酒杯續滿酒,薛立道:“公爺,請喝酒,這可是京城來的雁門春。”
林源看了眼薛立,不知道他什麼意思,也就沒動酒杯。薛立笑了笑沒有說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笑着道:“沒毒的。”
“有話直說。”林源冷冷道。
薛立先是看了眼申時燾,見狀,申時燾躬身退到一邊,薛立這才說道:“剛剛那杯是賠罪,還望靖國公海涵,不要在記恨這麼些日子還沒同您見一面。”
“本國公沒那麼小氣,況且我並不想見你。”林源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那便好,說實話,今日靖國公兵圍我三木堂,我倒是沒什麼感覺,多日前就預料到了這一天。”薛立說道。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這句話說得好,‘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可是這世上有能遂了我願的事嗎?沒有。”薛立笑着搖了搖頭,將酒杯續滿又一口飲盡,接着道:“我這輩子就沒做過一件自己想做的事。”
“你來到這世上,便不是爲了你一人活着。”林源說道。
“這話薛邕也說過。”薛立好奇的看着林源,說道:“我南下江浙時他就是這麼跟我說的,我當時還在想,沒了你在我身邊我還不是自由自在的,哪需要遵從家裡的意思行事,直到有一天他給我送來一樣東西,我才知道,只要我沒死,就要一直活在他的陰影下。你想知道是什麼東西嗎?”
見林源皺眉,薛立也不管他有沒有興趣,說道:“是一雙手,送來時還帶着血。”林源擰眉看着薛立,聽着他在那絮絮叨叨:“那上面帶着我送給她的戒指,我答應過她,待江浙事了我就隨她遠走高飛,哪成想薛家爲了讓我安心呆在江浙,竟對我未婚妻下手,哪一年我才十九歲。”
“後來呢?”林源下意識的問道。
薛立喝了口酒,接着道:“後來我就老實了,安安心心的替家裡做事,這些年我再江浙打拼下的人脈基礎,換來的是他的理所當然。想知道我爲什麼要做下決堤這事嗎?”
“難道不是爲了阻止朝廷繼續北進?”林源問道。
“那是薛家的意思,他們還沒那麼大膽子,我是想將薛家拖下水。”薛立笑着道,“數百萬人,換他薛家百餘口,這買賣多值。”
“你是個瘋子。”林源皺眉道。
“薛家沒有正常人,他薛邕敢對自家人下手,便要有這樣的準備。”薛立說道,“可惜啊,出了沈家一檔子事,要不然哪能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便是沒有我,你也跑不掉的,朝廷不會放過做出這種事的人的。那是數百萬百姓生計,不是草芥。”林源搖了搖頭說道。
薛立並沒有反駁,他笑着看向林源,說道:“至於沈家的事,你們不是一直好奇我爲什麼那麼在意那一幅畫嗎?我告訴你秘密,不過這之前我要先講個故事。”
見林源沒有阻止,薛立暗笑,果然是人就有野心,喝了口酒,薛立說道:“這事只在皇家和世家中流傳,外人知道的不多。”
“百年前,一統天下的陳夏王朝,國祚一千多年,一夜之間分崩離析,天下豪強並起,爭奪天下,靖國公難道不好奇爲什麼亂了近百年,便是國力強盛如大周都還沒有一統天下嗎?”
林源搖了搖頭,這東西他確實不清楚,現在大周北邊有金帳王庭,西邊有北涼,南邊還有一個半死不活的南樑,但勢力就是這麼微妙的平衡着。
“那是因爲各國沒有集齊九鼎。大周社稷廟內供奉有六鼎,南樑,北涼各佔一鼎,而九鼎之首的王鼎卻一直下落不明。前朝傳言,得九鼎者得天下。”
薛立喝了口酒潤了潤嗓子,接着說道:“皇室和各家一直在追尋王鼎下落,十年前,京城暴動,便是主謀陳家,將假的王鼎認作真鼎,最終被剿滅。”
這一層倒是林源不太清楚,十年前那案子人們一直以爲是陳家要效仿南樑,架空皇權,原來是受假鼎的誘惑。
“沈家手中的那幅畫,是一張地圖。薛家曾經的古籍裡有記載,上面有王鼎的下落,現在知道我當初爲何對那幅畫如此執着了嗎?”薛立說道。
林源看了眼薛立,說道:“故事講完了?”
薛立愣了愣,點了點頭,誰知林源緊接着說了一句:“可這關我屁事?”
“你不動心?那可是天下。”薛立看着林源有些詫異。
林源給自己倒了杯酒,笑着說道:“這種鬼故事聽多了,確實能蠱惑人心,我先前還奇怪你們這些百年世家爲了一幅畫如此鬼迷心竅。現在是明白了。”
“明白了什麼?”薛立問道。
林源反問道:“我來問你,這九鼎之前在哪裡放着?”
“大夏太廟。”
“那大夏呢?九鼎在手都能被人滅了,你們就沒想過這一點?”林源問道,見薛立有些迷茫,林源像看白癡一樣,說道:“那不過是象徵,要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
薛立呆呆的坐在那裡,嘴裡喃喃道:“你怎麼能不動心?那可是王鼎,得之可得天下啊。”
“我對天下沒興趣,倒是對吃喝很感興趣。”林源冷冷道,隨後轉身離去。薛立想離間自己,終究是揣摩着常人的心思行事。且不說林源是否對那所爲的王鼎有意思,光說眼下這個靖國公的爵位,雖說給自己帶來了不小的便利,但整天做的事累得要死,操不完的心思。
這可不是他喜歡的生活。
林源走出三木堂時並未遇到阻攔,反而讓於世和張立有些緊張。三人剛剛跨出大門,身後便傳來一陣大笑,林源回頭看了一眼,當下大驚。只見薛立仰天大笑,一手拿着火燭,另一隻手拿着酒罈,只聽得嘭的一聲,薛立將酒罈扔向一旁,那是酒罈互相撞擊的聲音。只一瞬間,林源就聞到一股酒味。
“靖國公一語點心夢中人,在下佩服。但現在已經晚了,薛某先行一步,盼着你將薛邕那老賊送下來,這份人情來世再報。”說完就將火燭扔向酒罈。
‘轟’的一聲,火團爆開。於世見狀急忙將林源撲倒在地,暗罵一聲該死,薛立點着的都是未攙過水的烈酒,因爲數量太多,才變成這樣。
“快,救公爺出來。”葉濤急忙道。
衆將士將林源從門口拉回來,林源並未受傷,有些呆滯的看着燃起熊熊火焰的三木堂,薛立是救不了了,剛剛的爆炸他就站在那裡,沒被碎片殺死,此刻也已經葬身火海了。
揮了揮手趕開要來扶自己的將士,林源看了眼大火,獨自牽着馬往回走去,沈漣同葉濤對視一眼,有些不解。這靖國公怎麼變成這樣了?沈漣示意葉濤跟着林源,自己在此處善後。薛立雖死,但還是要將火撲滅,以免殃及其他人家。今夜過後,鎮江府再無三木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