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遼中京大定府位於燕山山脈之北的平原上,這裡多條河流交叉縱橫,滋潤了大片肥沃之地。其中一條名叫老哈河的大河,不與其他河流相類。大部分河流都自西往東而流,偏偏老哈河是南北走向而流,將一連串的東西走向的河流給串聯起來,形成一條樹葉主脈一般的大河。每年汛期漲水,老哈河都會大氾濫一回,數百年來,在其周圍形成了一片沖積之地。
歷經滄海桑田之變後,老哈河旁的這片沖積之地早已是一片樹木蔥鬱,草木繁盛的肥沃平原。而大遼中京大定府便建在這片水草肥美之地上。
大遼五京之中,東京遼陽、西京大同、南京析津府、上京臨潢府這四座大城都是歷史悠久的古城。有的已然有千年之久。但是中京大定府則完完全全是一座新的城池。至今爲止,只有不到百年的歷史。據說這是當年大遼聖宗的車駕從老哈河旁經過,見到草木繁茂肥美,牛羊成羣結隊,水草豐茂的此處地貌,甚是高興。於是下令於此築城,命名爲大定。取得自然是‘天下大定百姓安居’之意。
這大定府因爲地理位置絕佳,又是新築之城,所以並無一些老舊城池的桎梏。建城之時,完全仿製了大周都城汴梁的城池樣式,分爲內外城,以及內部的行宮。整座城池完全按照規劃建造,呈現出一個外中內三層城池的‘回’字形城池。城池有意跨越老哈河而建,整座城池也如汴梁的汴河穿城一般有了生氣和活力,便於貨物運輸通衢。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稍加改動之後的汴梁城的翻版。整個城池一樣的氣勢恢宏,但卻是一座生機勃勃的新城。
發展到今天,中京大定府實際上已經是大遼國最大的城池,大遼皇帝也最喜歡呆在這裡的一座城池。因爲這裡從地形上而言,有燕山和南邊相隔,安全性沒有問題。地裡位置又不甚靠北,故而氣候也算溫暖。水流充沛,草木繁茂,頗有些燕北小江南的架勢。而且因爲仿造了汴梁皇宮於此,故而遼國皇帝居住在此城,也是表示和大周平起平坐,享受一樣的待遇的意思。久而久之,中京盛極一時。
此時此刻,中京大定府內城皇宮天聖殿後殿的東閣之內,有一個人正在大發雷霆。發怒的正是大遼皇帝耶律宗元。他剛剛得到了涿州失陷,三皇子耶律石被擒的消息。
雖然他早就對這一切有所警覺和預感,但當事實真的發生在眼前之時,耶律宗元還是忍不住大怒大罵,抽刀砍翻了大定行宮東閣中的名貴紅木桌椅,以及將從大周蒐集來的各種名貴瓷器砸的稀巴爛。
“無恥!卑鄙!這羣卑劣的南人,竟敢真的對我大遼覬覦,落井下石!當真是卑鄙之極!早知今日,朕繼位之後便該集全大遼之兵滅了他們。現在虎落平陽被犬欺,這幫卑鄙之徒果然乘人之危了。而且……還居然擒了耶律石。混賬,實在是混賬啊。”
東閣之中,正有手下重臣和大將聚集議事,衆人聞此消息也都義憤填膺,怒罵不已。但同時,自耶律宗元而下,個個心中都生出了惶恐之感。大週三十萬大軍北上,女真人號稱二十萬騎兵已然逼近顯州一帶,正猛攻中京道迫近大定府。南北受敵,首尾難顧,大遼怕是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了。
耶律宗元發了一頓脾氣後,終於漸漸平靜了下來。他知道,發脾氣也沒有用,事已至此,需得立刻做出應對纔是。
“衆愛卿,你們誰跟朕說說,我們現在該如何應付眼前的局面?朕不諱言,這一次是對我大遼的極大考驗,稍有不慎,我大遼很可能有亡國之災。我們必須要拿出正確的對策來。誰能告訴我,有何良策以對?”耶律宗元對着衆人問道。
十幾名文臣武將沉默無言,各自皺眉不語。這樣的局面,誰能有好的辦法?很多人心中的想法已經很悲觀沮喪了,他們甚至認爲這一次大遼在劫難逃了。北有女真人,南有大周重兵,大遼內部各部族首領還在鬧分裂,神仙也難盤活當前的局面了。
耶律宗元連問了三遍,衆臣皆無人迴應,不免心中焦躁,正欲發作時,一個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
“皇上,老臣倒是有些想法,但不知是否成熟。”
衆人轉頭看去,說話的是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穿着黑色長袍,打扮的跟南人無異。此人便是大遼國宰相姓韓名延壽。韓延壽本是前朝老臣,耶律宗元奪位之後唯一委以重任的便是韓延壽了。不僅是韓延壽的家族在大遼國根深蒂固,更因爲韓延壽德高望重,是鎮得住場面的人物。耶律宗元的皇位也是橫刀奪來的,他當然希望能夠穩固局面,坐穩皇位。所以,拉攏韓延壽爲自己站臺是一個極好的辦法。而韓延壽也確實需要這個機會上位,前朝宰相張堅因爲忌憚韓延壽的名望,對其竭力打壓。先皇倒臺之後,韓延壽也終於得以解脫,對於耶律宗元也有那麼一丁點的感激之意,故而便同意擔任新朝宰相。
不得不說,在穩固耶律宗元奪位之後衆臣和各部落的人心上,韓延壽起了很大的作用,耶律宗元的皇位也日趨穩固。若不是出了女真人叛亂這件事,耶律宗元在大遼的地位可謂是高枕無憂的。
這韓延壽和大遼之前數代宰相一樣,對大周文化極爲推崇,竭力主張遼人漢化,學習大周的各種文化。他自己也身體力行,所以列席朝廷之上是很少穿遼人衣冠,皆以南人袍服穿着,以示自己對此事的支持。
“哦?宰相有何見地?快快說來。”耶律宗元大喜道。
韓延壽輕撫長鬚,緩緩道:“大周落井下石,悍然攻我。局面確實險惡之極。不過,皇上也不必太過憂心,這件事難道不是我們意料之中的事情麼?當初皇上要向大周求援助時,老臣便提過這個可能性。但當時皇上一意孤行,老臣也不好堅持己見……”
耶律宗元面露尷尬之色道:“罷了罷了,宰相不必再說了,當時朕……確實是着急了,沒妥善考慮周全。是朕錯了好麼?這件事不必再提了。”
韓延壽微笑道:“皇上能這麼想,老臣甚是欣慰。皇上是果決之人,錯便是錯,對便是對,絕不推諉。這正是明主之姿。皇上其實事後便後悔了,老臣心裡明白。否則又怎會在析津府一帶佈置重兵呢?之後又決定拒絕大周的增援呢?皇上還是做了準備的。”
耶律宗元點頭道:“朕是做了準備,以防萬一。但現在情形似乎並不樂觀。析津府只有不到十五萬兵馬,而大週三十萬大軍北上。女真十七萬大軍已然攻到了宜州,兩邊都火燒眉毛,朕甚是憂心啊。”
韓延壽點頭道:“確然如此。不過皇上也不必過於憂心。老臣反而認爲,大周變臉進攻,反而是一件好事。”
“好事?”耶律宗元驚愕道。
“韓宰相,您這是昨晚沒睡好吧,還是中午多喝了酒?怎麼說起糊話來了?這種局面,你還說是好事?可真有你的。”大遼北院樞密使蕭光肅皺眉大聲譏笑道。其餘衆臣和高級將領也都面帶苦笑看着這韓延壽。
韓延壽不以爲意,他見慣了這羣腦子不靈光的武夫們訝異不解的目光,根本沒拿他們當回事。遼人崛起於馬背之上,這些人永遠都以爲武力纔是一切,所以不讀書不明理,只知道打打殺殺,所以大遼國沒有太多的名臣,這也是不能和大周相媲美的重要原因之一。
“皇上,南人這次和女真人聯手,以南北夾擊之態攻我大遼,其意圖再明顯不過了,那就是要我大遼亡國。形勢已然極爲險惡了。然而皇上想過沒有,我大遼最大的隱憂是什麼?皇上爲何要向大周求援,請他們出兵幫我們剿滅女真叛亂呢?”韓延壽道。
耶律宗元皺眉道:“還不達旦九部、達迷裡部、梅里急部、茶扎刺部這些部落的老東西們蠢蠢欲動,意圖不軌?光是女真人,我何曾懼怕過?爲了儘快剿滅女真人,朕纔想借外力剿滅女真,騰出手來教訓那些老東西們。他們一旦作亂,我大遼便重新陷入分崩離析之中了。這此案時朕最擔心的事情。”
韓延壽呵呵一笑道:“這就是了。皇上其實對女真和大周兵馬都並不懼怕,以我大遼現有兵馬,大可南敵大周兵馬,北剿女真騎兵。唯一怕的便是內部分崩離析。但現在,老臣可以說,內部的這巨大的威脅將會很快消除,很快大遼便將團結在一起,成爲一塊鐵板。”
耶律宗元皺眉沉吟道:“你是說……他們會回心轉意?”
韓延壽撫須點頭道:“他們會的,局面大變,我大遼到了生死存亡之時,他們會意識到亡國之危。一旦皇上兵敗,大遼將會有滅國之憂。那些部落不會不明白脣亡齒寒的道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皇上敗了,他們也報不了多久。女真人,大周人是不會任他們逍遙的,同樣會滅了他們。他們如今唯一的選擇便是支持皇上,支持朝廷。必須打贏戰爭,大遼才能存續,他們也才能存續。不說大義,只談利益,他們也只能這麼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