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汴梁城中,過去的幾天時間城中氣氛沉悶。那天晚上從城外涌入的大量兵馬,東西營方向傳來的廝殺之聲都讓本已經逐漸恢復生氣而大周京城百姓們驚恐猜忌。特別是第二天上午,各種流言蜚語傳遍京城大街小巷,流言的內容更是讓百姓們驚恐擔心不已。
流言紛雜,但絕大多數的版本都趨向於一種情節,那便是當今皇上郭昆乘着大元帥林覺領軍出征,城中落雁軍兵馬空虛之際,密召地方廂軍兵馬入城,試圖掌控京城。最終殿前司兵馬使沈曇率軍擊潰廂軍,平息亂局。
京城百姓們倒不是因爲昨晚的廝殺而惶恐,在過去的幾個月裡,他們已經經歷了太多的這樣的事情。他們真正感到惶恐的是,從昨夜的事情裡他們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眼下這個剛剛給人帶來信心和希望的朝廷裡,根本不像人們外表所見到的那樣的和諧。皇上和林元帥之間的矛盾顯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誰能想到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到了這種水火不容的境地。而這顯然會讓大周的未來蒙上陰影,讓百姓們稍微復甦的熱情和希望之火被兜頭澆了一瓢涼水。人們惶恐的是,是不是一切又要回到之前了?朝廷又要迎來無休無止的爭鬥了?皇上和林覺之間的事情將以何種方式來了局?
百姓們的心情很是矛盾,在皇上和林覺之間,他們找不到自己的立場。一般而言,效忠皇上乃是天經地義之理。臣子和皇上之間有矛盾,顯然應該指責臣子的不忠。可是,具體到這件事上,這兩個人身上,事情顯然不那麼簡單。京城百姓們的態度也自然而然的分爲了兩派。
一派認爲,皇上這麼做顯然是不得已而爲之,很明顯林大人應該有不軌之心,皇上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奪回權力。否則前車之鑑不遠,第二個呂中天再世,皇上最終自身難保。林大人確實有大功勞,但是在天下平定之後,便當卸下兵權,以示忠心和清白。抓着軍政大權不放,將皇上至於何地?
另一派顯然不會同意他們的觀點。他們認爲,是林大人一手扭轉了天下格局,率領落雁軍擊潰女真大軍,平息呂賊內亂,保住了大周的江山社稷。若無林覺,便無大周。當今皇上若非林覺輔佐,焉能有今日?普通人尚知感恩,更何況是應該爲天下表率的皇上?他乘着林大人出征之際背後動手,這種行爲本身便不堪之際。而且那些所謂的污衊林大人有奪位之心的流言顯然都是編造的臆測之言。林大人倘有異心,他大可甩開當今皇上自立,卻又何必要捧着已經被趕出京城的樑王父子不放?
那些說什麼林覺恐怕自己名不正言不順所以要找個傀儡供着的人的說法也是站不住腳的。女真入侵,呂賊竊國,天下已經大亂。大周本已經差不多要亡了,很多地方上的勢力都已經蠢蠢欲動,要自立爲王了。林覺大可不必找個傀儡供着,直接起兵爭奪天下便是了。而且,就算立個傀儡,也未必非要是郭昆。先皇郭衝的長公主便是林覺的夫人,他完全可以奉長公主的旗號起兵,那豈非更加的沒有後患。
所以,說白了,皇上這麼做便是忘恩負義之舉,便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吃飽了便罵廚子。這種行爲是極爲可恥的。殺功臣,而且是輔佐自己登基的大功臣,而且是乘着林大人去和女真人作戰的時候在背後捅刀子,足見當今皇上的爲人是何等的鄙薄和不堪。這種人在民間的說法便是白眼狼一個,是要被所有人唾罵和不齒的。
朝廷裡的氣氛也很詭異,官員們倒是照常做事,各衙門也是忙忙碌碌。但是從皇上進京之後便一日不落的早朝卻停了。所有人都對此事噤口不談,每有人問及此事,不管是他們的家人還是至交好友,得到了都是一頓訓斥。
整個京城的氣氛沉悶壓抑而安靜,就像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一般。每個人心裡都明白,這件事不會這麼安靜的過去,林大人出征歸來之時,便是此事即將爆發之時。
時已六月中旬,京城的天氣已經極爲炎熱了。傍晚的夕陽落山之後,地面上的熱浪卻依舊沒有消散。管理京城街道的衙門派出了人手拉着水車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噴灑清水降溫,空氣中蒸騰起一股股的蒸汽的熱浪。蒸騰的水汽將地面的熱量吸收彌散在空中,反而更加讓空氣變得溼熱難當。
但無論如何,太陽下山之後一切都變得讓人好受了些,夜晚的風不久後便會將熱氣吹散,而這也是夏天裡京城百姓們最愜意的時候。繁華大街上的夜市的攤位已經開始擺起來,白天被熱浪.逼得不敢出門的百姓們也紛紛出了家門。夏夜的夜市是汴梁城最爲熱鬧的風景,甚至夜晚比白天更加的熱鬧。
汴河兩岸的鋪子到了夜市反而生意更好,他們早早的便子啊鋪子前搭了涼棚,擺好桌椅,準備迎接夜市的人潮。汴河兩岸的碼頭在夜晚也格外的忙碌,白天的炙熱讓苦力們無法忍受。在經歷了不少人中暑的教訓之後,最近所有商家和船行都將卸貨時間調整到了晚上和清晨。汴河兩岸幾十處碼頭整夜都是忙碌卸貨的人羣。
天黑之後,一輛馬車從相國寺前街的林宅大院側門出來,在幾名騎着馬的護衛的保護之下,馬車穿過熙攘喧鬧的人流,過相國寺前街往東而去。不久後上了朱雀大街轉向北,直奔大慶門宮門。
馬車到了宮門口左近停了下來,宮門口有人迎上前來,燈籠的照耀下,領頭那人相貌清俊面色嚴肅,正是殿前司指揮使沈曇。
幾名護送馬車的親衛上前行禮,沈曇點點頭,目光注視着馬車車門,拱手沉聲道:“小人沈曇在此迎候郡主。”
馬車車門打開,一名侍女從車內下來,爲車內之人挑起車簾。燈籠的照耀之下,面罩薄紗的一名女子下了車來,向着躬身行禮的沈曇斂裾行禮。
“沈大人有禮了,有勞你在此迎候,讓我着實不安。”
沈曇忙道:“郡主說哪裡話來,小人不敢當。”
下車的女子正是小郡主郭采薇。沈曇原本是樑王府衛士統領,相當於王府家臣,所以和小郡主之間的對答依舊改不了以前的稱謂,而且也極爲恭敬。倒也不完全是因爲小郡主是林覺的夫人之故。
“這一次,讓你爲難了。我知道,此刻我進宮來是很不妥當的,但我思來想去,還是要進宮一趟。有些事還是要和我娘和我那糊塗的兄長說清楚爲好。我知道這麼做讓你很爲難,但是,希望沈大人也理解我的苦衷。”小郡主輕聲道。
沈曇嘆了口氣,低聲道:“這種時候,郡主確實不該進宮來。林元帥已經擊敗女真人班師回朝了,這種時候……不是在下多嘴,郡主不該再來宮中。一切等林大人回到京城自會定奪。郡主這時候進宮,恕我直言,其實並不明智。在下這話沒有其他意思,畢竟非常時期,郡主的身份又極爲敏感。在下其實也是爲郡主着想……”
小郡主微微點頭,面紗遮住的臉上看不清表情。
“沈統領,你若實在覺得爲難,我也不勉強你。我其實可以光明正大的進宮,正是出於擔心外邊的風聞,不想讓人生出議論,我才讓人告知你。而且,我進宮也不爲別的,而是要向我那兄長和孃親把事情說清楚,勸他們不要執迷不悟。正是因爲夫君要回來,我纔要進這趟宮。聽說我娘和兄長態度一直蠻橫的很,我必須要勸解他們。畢竟那是我的孃親和哥哥,我不能什麼都不做。我想就算夫君回來,他也會願意讓我進這趟宮的,總之,夫君回來之後,有任何的問責,我郭采薇擔着便是,絕不會拖累你沈統領便是。”
沈曇愣了愣,臉上神色尷尬。他知道再說下去,怕是要真的被誤會了。小郡主此刻的言語便 已經有些不對勁了。身爲原來的王府統領,受王爺父子救命之恩,最終卻選擇了跟隨林覺,這本身便已經讓沈曇心中甚受煎熬。小郡主的話只是點到而止,再說下去,怕是沈曇自己也受不住。當下嘆了口氣,拱手道:“罷了,請郡主入宮便是。來人,打開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