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媽媽總算是回來了。
剛進門她就覺得今日這含芳小築氣氛甚是怪異。素日裡她在外面轉了回來,嫣紅絨黃那幾個丫鬟誰不是立時就圍了攏來,眼巴巴兒的望着她,想聽她在外頭聽了些什麼回來?而今日,一個個悶着不做聲,連姑娘臉上都是一番沉思的模樣,似乎在想心事。
“絨黃你這個小蹄子,也不知道給媽媽泡盞茶來。”吳媽媽端了一張小杌子坐在潤璃身邊,咳了一聲。
往日哪用得着自己吩咐?茶水早就送到手裡了,今天是怎麼了?
吳媽媽眼睛溜了一圈,也找不出原因來。
“娘,太太真的要殺那個人嗎?”這時品藍睜着大眼睛,挨挨擦擦的走了過來,害怕的蹲在她身邊。
吳媽媽奇怪的看着品藍:“你都聽誰說了些什麼?太太好端端的怎麼會去殺人?”
蔥翠聽了這話,趕緊跳着過來:“媽媽,你都聽了些什麼?快和我們說說!”
吳媽媽總算找到了個聽八卦的對象,重重的嘆了口氣:“啊喲喲,今日差點要出大事了呢!你都不知道啊,大姑娘和那李同知家裡的三姑娘……”說到這裡,吳媽媽很技巧的停了下來,眼角掃過嫣紅絨黃她們。
絨黃瞅見吳媽媽那掃過來的眼風兒,笑嘻嘻的把一盞茶水送到吳媽媽手裡:“喲,媽媽是在等我的茶水呢,這可是姑娘給你特地制的藥茶,先喝兩口潤潤嘴!”把茶遞給吳媽媽以後,自己順手抄了一條小杌子坐到吳媽媽身邊。
吳媽媽喝了口茶水,環視四顧,覺得找到了原來的感覺,這才慢悠悠的繼續說了起來:“大姑娘和李同知家的三姑娘,定得好計謀。找人買通了四喜班的小白玉等在水榭裡頭,然後派人騙了四姑娘過去,想要……”說到這裡,看着品藍託着腮幫,認真的聽着她說話,吳媽媽停住了話頭:
“品藍,你先出去耍子!”
“不嘛,娘,我要聽你說!”品藍睜大了眼睛說:“騙了四姑娘去想要做什麼?”
吳媽媽臉上一紅,含混着說:“就是做那個……嗐,你問這麼多做什麼!嫣紅絨黃蔥翠,你們該懂的罷?”
潤璃心裡憋着笑,臉上可不敢顯露出來,心想這做什麼還用解釋嗎?不就是想行那男女之事?這蘇潤珉和李清音可也真狠,竟然能想出這樣的招數出來!
吳媽媽看了看周圍幾個丫鬟臉上都是一副“我知道了,你繼續往下說”的表情,如釋重負,擦了下額頭上的汗:“大姑娘身邊的寶瓏是個心細的,覺察着不對,就派了寶琳去給太太報信兒,太太即刻帶了夏媽媽和幾個婆子過去就把那小白玉抓了!喲喲喲,可真真不得了呢!李婆子和我說,她們把水榭的門踢開時,見到四姑娘……”
“四姑娘沒什麼罷?”蔥翠快人快語:“要是被那小白玉得手了,那該怎麼辦?只能剪了頭髮去庵堂裡做姑子了!”
“四姑娘爲什麼要去做姑子啊?”品藍睜着純潔無邪的眼睛反問:“四姑娘肯定不願意持齋的,那齋飯每天吃肯定會難受的!”
“因爲她若是名聲毀了,就只能去做姑子了!”蔥翠倒是沒有吳媽媽那麼多顧忌,開始對品藍諄諄教誨:“所以品藍你可要記得,千萬不要和男子有牽牽扯啊。”
品藍摸了摸頭:“我在家經常和弟弟打架玩呢。”
“那不算!”蔥翠惡聲惡氣的回答:“聽你娘說完,別打岔!”
“四姑娘差點兒有事情,幸虧太太去得及時。”吳媽媽看着品藍總算不再糾纏,歇了口氣繼續說:“太太剛剛把大姑娘抽了二十鞭子,四姑娘好似受了極大驚嚇,當場就暈倒了。現在太太把小白玉捆在柴房裡,等着明天交到府衙去,說他手腳不乾淨,半夜去人家家裡行竊,把他判個流放西北就行了。”
“娘,我分明就聽到說太太準備了一副藥,叫長貴他們去灌了給那個人喝!”品藍氣鼓鼓的一嘟嘴:“娘,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這件事情!”
“那個藥又不是毒藥!”吳媽媽不以爲然的說:“那藥是啞藥,喝了只會啞了嗓子,不會死人的!誰叫他做下這樣的事情,要是宣揚出去,不僅四姑娘的名聲毀了,就是蘇府的名聲也要跟着壞了!”
潤璃心裡默然,四喜班的臺柱子,不就是有一把好嗓子嗎?現在他最值得驕傲的資本被毀去了,潤璃不敢想象他下半輩子該過怎麼樣的生活,對於小白玉這種名伶來說,毀掉他的嗓子或者比奪去他的性命更可怕!可是這小白玉也算得上咎由自取,如果他不好女色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也不能怪蘇三太太的手段狠辣。
“吳媽媽,那小白玉不會寫字嗎?若是他會寫怎麼辦?”蔥翠有點擔心。
“這個你就別擔心了,太太早就派人摸過底了,小白玉是個孤兒,被四喜班從小收養的,學唱戲是口口相傳,根本不用看戲文的,他只會唱戲,並不識字!”吳媽媽沉默了下,可能也覺得小白玉有些可憐,但轉瞬她又補充着說,似乎在安慰自己:“誰叫他要色迷心竅,若是他不那樣做,也不會有這等禍事了!”
確實如此,有因必有果,潤璃心裡不住的告訴自己,不能一味的同情別人,就像這小白玉,若是他沒有那種非分之想,也不會落到這等下場。在這個世間,人萬萬不可心軟,那中山狼的故事聽着可笑,但實際上很多人都不自覺的演繹了各種翻版。農夫把凍僵的蛇放在懷裡,用自己的體溫來保護它,結果卻被它反噬。若是不這樣對待小白玉,他出去一通亂說,不僅蘇潤珏,就是整個蘇府的名聲都會被毀掉,唯一能做到的是讓他開不了口。
世界上有兩種人是不能開口說話的,一種是啞巴,一種是死人,顯然蘇三太太還算是手下留情,沒有取他性命。失去了嗓子和失去了生命相比,恐怕任何人都會接受第一種懲罰罷?
“姑娘,我們就別管那小白玉了,趕緊吃過飯去院子裡乞巧去!”蔥翠看着一屋子的人都沉默着,輕輕咳了一聲。
“對啊,今天可是七月七。”絨黃也點了點頭:“今晚漂針我肯定是頭一名!”
“誰不知道你心靈手巧呢?”蔥翠笑着推了她一把:“我呢,心靈手巧說不上,但是漂針的針影兒肯定要比姑娘細!”
潤璃站起身來捉住蔥翠的手看了看:“就你這樣也敢和我比,針黹女紅我們這裡頭也就絨黃厲害些,其餘的人都半斤八兩,你竟然還好意思來擠兌姑娘我!”
嫣紅在旁邊抿嘴一笑,推了蔥翠出去:“你這個瘋瘋癲癲的,虧得姑娘不計較你!”順手打起湘妃竹的門簾:“姑娘,吃飯去罷。”
用過飯,潤璃帶着丫鬟們到了後院。
院子裡吳媽媽早帶着人佈置好了,一張小几子上擺着香爐,旁邊的盤子裡盛着各色瓜果。
“姑娘,該拜仙了。”吳媽媽遞給潤璃一炷香。
拜仙是七月七日的習俗,閨中少女對着天上的雙星焚香祝禱,希望能得到庇佑,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拜仙以後便是漂針和乞巧,少女們把針投入水中,看誰投出的針影最細,那就預示着誰的手最巧,最後便是用各色瓜果向織女乞巧,希望能分到一點心靈手巧。
今晚是上弦月,彎彎入鉤,清亮的掛在天邊,浮雲如紗幔般被月亮的角給牽扯住,隱隱約約在那月牙旁邊徘徊。天空繁星萬點,潤璃根本分不清哪顆是牽牛星,哪顆是織女星,拿着香燭站在蒲團前張望了半天。偏過頭來,卻看見蔥翠的眼睛亮閃閃的往天上看,臉上有一種憧憬之色。
往年含芳小築過七夕總是絨黃有興趣,今年連蔥翠都重視了,是不是說含芳小築的姑娘們一個個都長大了,有點小心思了?
潤璃抿嘴一笑,拿着香跪了下來,朝天空拜了拜,剛剛準備從蒲墊上站起來,突然,一個錦囊從天而降,掉在了香爐前面。
“這是什麼?”吳媽媽有點害怕的往四周看了看。
“可能是織女娘娘看咱們家姑娘祝禱得誠心,賞賜下來的吧?”蔥翠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那個錦囊,眉眼帶笑。
——這不正常!
潤璃看着蔥翠這模樣就覺得有什麼古怪,突然有個東西從天而降,她不但不害怕,反而眉開眼笑的跑上去收起來?
“蔥翠,你給我老實交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潤璃朝蔥翠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揹着我幹了什麼壞事?”
“沒有沒有,我哪敢揹着姑娘幹壞事呢?”蔥翠突然意識到自己動作太過顯形,吐了下舌頭,把那個錦囊舉到潤璃面前:“姑娘,這是有人送你的七夕大禮呢!”
“有人送我的七夕禮物?”潤璃心裡一輪便知道這肯定是那個無聊的樑伯韜做下的事情:“你又怎麼知道?”看了看蔥翠,卻見她臉上有着極不正常的紅潤:“你快和我說,是不是和誰串通好了,只是瞞着我?”
“姑娘,我能和誰串通啊?只不過是今日晚飯前,世子爺那個暗衛來過,告訴我世子爺託他件七夕的節禮給姑娘……”說着說着,蔥翠的頭便低了下去,聲音也細若蚊蚋,臉上的紅潤更深了。
原來如此!
看着蔥翠臉上的紅色,潤璃不禁有了懷疑:“蔥翠,你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那個世子爺那個暗衛?哦,對了,他不是有兩個貼身的暗衛?你喜歡的是暗雲還是暗雨?”
頭頂上的樹枝簌簌作響,還搖落了幾片樹葉。
“姑娘,哪有你這麼問人家的!你……”蔥翠沒想到潤璃竟然會如此單刀直入的發問,又羞又氣,一跺腳,捂着臉就閃進了含芳小築的內室。
“我這樣問也沒什麼吧?”潤璃望了望身邊幾個丫鬟,她們都正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着她:“你們別這麼看我!其實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很正常的事情,用不着這麼遮遮掩掩的。我也就想知道你們心裡有沒有合適的人而已……呃,你們如果不願意我說這些就算了,我們來漂針吧。”
絨黃第一個拈起針往那盆水裡投去,針無聲無息的直直插入水中,須臾又浮了上來,就這月影,有一條幽幽的影子落在盆底。
“咦,絨黃,你今日怎麼漂出這麼粗的針影了?”嫣紅在一旁看着那水盆兒,奇怪的問:“素日你的都是最細的,今日可要落後了!”
“我覺得應該是她剛剛聽了我的話心神不寧罷?”潤璃在一旁吃吃的笑:“合着我的丫鬟們一個個兒的@?都有心事了?也難怪,你們很快就要及笄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也本屬正常,只是別看錯人了就是。”
絨黃和長喜,這已經是含芳小築裡公開的秘密了,潤璃甚至都已經在盤算着絨黃配人的時候該送多少添妝銀兩,而其餘幾個大丫鬟,目前情況不明朗,但從今晚蔥翠的反應來看,肯定是有什麼情況的。
想到這裡,潤璃攥着那個錦囊,返身走進了內室去找蔥翠。
西廂房裡面,倚窗而坐,眼神呆滯,面露微笑的那個傻丫頭,難道就是原來那個伶牙俐齒的蔥翠?
潤璃心裡暗自覺得好笑,躡手躡腳走過去,然後在她身後輕聲問:“你在想誰呢?”
蔥翠被唬得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到是潤璃,變得忸怩起來:“姑娘,你怎麼能這麼嚇唬蔥翠!”
“你老實給我交代了吧。”潤璃晃了晃那個錦囊:“神不知鬼不覺的,你和世子爺的暗衛什麼時候對上眼了?”
蔥翠臉上一紅,低着頭小聲說:“從應天府回來,我在後院練阮媽媽教我的功夫,那個叫暗雨的,有時會來指點我幾招,就這樣熟了。”
原來如此。
潤璃把錦囊打開,裡面有一個精緻的小匣子,盛着一支琉璃簪子,極爲精緻,白玉雕琢出的盤花上有小東珠串絲成花蕊,一對翡翠蝴蝶比翼,絲毫畢現,觸鬚由金絲製成,遇到風便微微顫抖,那雙翅膀也似乎靈動起來,像是要展翅飛離那花枝一般。
“暗雨說,這是世子爺特地在京城琉璃齋裡面定製的,請了大師傅專人設計,大周這種款式的簪子,只此一支!”蔥翠看着那支簪子,眼裡有着驕傲的神采:“姑娘,世子爺對你可真好。”
“罷了。”潤璃把匣子關上,心裡想到樑伯韜那晚在應天府在她窗前的情景,不禁臉上一陣發燙,卻又不想在蔥翠面前露了痕跡:“我對他送的東西沒有興趣,也不希望他送我什麼東西。且不說我對世子爺沒有那種心思,無法回報他的情意,就是這些東西若被人發現了,那我該如何自持?”
潤璃把匣子交給蔥翠:“你幫我去交給暗雨,對他說,怎麼樣送來的,就怎麼樣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