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爭流那厚重如同山嶽的視線壓落下來，只消片刻，希林就感覺渾身骨骼開始戰慄，肌肉不受控制的收縮舒張，豆大的汗水順着額頭，從臉頰滑落。
太過……善良？
希林有點懵了。
說實話，如果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哪怕是那些只能看穿自己兩三層僞裝的人，覺得自己本質善良都無妨。
可林爭流卻是連自己最大的秘密【審判魔鏡】與【隕落宣文】都知曉的一清二楚，他甚至曉得自己的代號是【黃昏】！
死在自己手中的那些人，只不過是被自己斷定爲“邪惡”的人罷了，不管自己再怎麼義正言辭，篤定自己的所作所爲，皆是正義，在內心深處都是有些明悟的。
——人類並不能簡簡單單的劃分爲善良或者邪惡，畢竟，人類總是矛盾的聚合體，可能一個被自己判定爲邪惡的人，對待其父母兒女的時候卻是孝子或者慈父。
每當判這種人死刑的時候，希林總是要忍受着內心的煎熬，經過一番複雜的心理鬥爭和掙扎之後，才能最終作出決定，即便最終選擇了將其徹底滅殺，讓其魂飛魄散，內心深處也是爲自己算上了一份“罪孽”的。
這樣的自己，被林爭流評價爲“過分善良”？
林爭流似乎只是一眼就看透了他的一切，心路歷程，當即咧開嘴角，大笑道：“哈哈哈哈！”
“‘殺絕壞人，就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想法，實在是太淳樸，太可愛了！”
“我一直以爲像你這樣的人物，只有童話世界裡，纔可能出現呢！”
異色瞳少年，明顯有些不太服氣，一副認爲自己十分成熟、理念堅定的模樣。
林爭流搖了搖頭，笑容收斂，話鋒一轉：“這方面的問題暫且不去討論，你的眼界太過狹隘了。”
“你以爲，這個世界究竟有多大？”
“三百零七個物質宇宙中，能夠確定【阿莫利亞王國】，就已經相當於把範圍縮小到了，一個可以將所有智慧生物都一一篩查的程度了。”
“想要找到你，簡直輕而易舉。”
聽到這裡，希林眸光微動，面上浮現出一抹釋然之色。
果然，問題還是出在自己思慮不夠縝密上。
不過，自己已經做的相當謹慎了，除非繼續苟上幾十年，等到自己實力達到足夠強大的高度之後，再遊歷整個宇宙，看遍無數風景，再開始使用自己的【審判魔鏡】，否則，肯定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可那樣一來，自己將會接受長達數10年的良心譴責與拷問。
所以……
一切的結果，從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嗎？
“不必想太多。”林爭流一發話，就將希林紛亂的思緒抓了回來。
說這些話，其實只是爲了鋪墊罷了，爲自己的行爲提供動機與合理性。
林爭流並不想當什麼精神導師，去讓這伯恩多元宇宙唯一的天命主角“改邪歸正”。
實際上，林爭流認爲他做的很對，簡直堪稱正義卷王，審判達人了。
在伯恩多元宇宙的中任何一個物質宇宙中，都存在着極爲嚴重的階級血脈固化、利益分配不公的現象。
希林的行爲，在林爭流看來，簡直就是一抹亮色。
現在……
沒啥好猶豫的，直接上操作！
說着話，林爭流探出手指。
滋滋滋……
冰藍色的魔法光焰，伴隨着黑紅熾熱的鬥氣，在他的指尖凝聚出雙螺旋旋渦。
見到這一幕，希林如臨大敵，瞳孔猛然收縮，體內的法力和鬥氣瞬間攀升到頂點。
論強度，林爭流展現出來的鬥氣與魔法水平都和他相差無幾，力量和速度也沒有高出多少，偏偏這一指頭戳出來，卻讓希林產生了一種避無可避、無從阻擋、必死無疑的感覺。
嗤！
林爭流輕描淡寫的一指頭，戳地希林拼盡全力凝聚出來的鬥氣臂鎧與魔法盾牌全都破碎開來。
噼裡啪啦！
一陣清脆的響聲之後，希林面色慘白，仰面躺倒在地。
看着對方拿出的鬥氣與魔法手段，他就知道，自己從裡到外從頭到腳，任何的秘密都被對方看了個透徹，完全無所遁形。
敗給神祇，十分正常。
畢竟希林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
可是不曉得爲什麼，希林骨子裡就是不服！
一股倔強桀驁和不屈的意志，在靈魂之中沸騰翻滾，熊熊燃燒，支撐着他不願低下頭顱，反倒與林爭流對視起來。
在神之宇宙中。
雲巔天道本體的齊若素見到林爭流的手段，不禁感嘆起來：“【絕對領悟】這樣的能力，實在是太賴皮了！這才過了多久？這兩條超凡序列，就已經完全掌握透徹了啊……”
伯恩多元宇宙的特色鬥氣與魔法，在諸天世界，也絕對不算什麼低端貨色了。
它們的特殊性質，絲毫不遜色於【修真者】，而且，在這樣的世界規則之下，單看潛力這兩條超凡序列，發展上限更高！
任何一名在伯恩多元宇宙中走到生命能級10的超凡者，都完全有點燃神火，成爲神級生命個體的潛質！
唯一的問題在於……
伯恩多元宇宙之中的神，盡皆依託於信仰而存在。
一旦信徒死絕，神明就會遭到【信仰反噬】，實力驟降，甚至神格破碎，神力潰散，神魂裂解，當場隕落。
這樣的負面特徵，就如同地球超凡者的【精神侵蝕】一樣，是每個世界主流修煉途徑，都必然存在的東西。
看着不屈的希林，林爭流面前浮現出一抹戲謔的惡劣笑容，悠然說道：“我乃【雷霆之神·林列缺】，曾經與你一樣，也在強烈正義之心與樸素道德觀念的驅使下，做過類似的事情。”
本來聽到眼前這尊神祇報上真名，希林已然有些怦然心動。
畢竟他在【審判魔鏡】上書寫他人的名字，只需要動眼神即可，根本沒有太多的能力發動徵兆。
然而，在林爭流面前，他不敢放肆，甚至連反抗的念頭都不敢輕易衍生出來。
況且……
聽了林爭流的這一輪發言之後，希林突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代入感和同理心。
正義與道德嗎？
仔細想來自己的的確確是因爲這兩個因素而行動起來的。
殺死那些超凡強者的同時，自己的的確確能夠從中獲得掌握他人生死的快感和精神滿足，但這樣的情緒一旦出現，就很快會讓自己感覺到愧疚，產生罪惡感和自責情緒。
自己是無法從這份工作當中獲得任何物質好處的。
沒有任何回報與收益。
真正促使自己把這件事情一直做下來，堅持下來的，正是眼前這尊名諱喚作“林列缺”的神祇所說的“正義與道德”觀念。
林爭流挑了挑眉：“哦？不想把我的名字寫在那面鏡子上嗎？聰明的小鬼。”
他用一種緬懷的口吻說道：“那個時候的我，自以爲只要自己沒有私心雜念，站在一個絕對理智客觀的角度，審判惡徒，消滅一切罪惡，就能夠讓世界變得乾淨起來。”
希林的代入感更強烈了。
他緩緩站起身來，低垂着頭顱，聚精會神，側耳傾聽。
雖然這麼想，有些給自己臉上貼金的感覺，但他內心深處是真的認爲，如今的林爭流，就是成熟版的自己。
“後來我成神之後，才發現，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想要改變世界，本質上是一件複雜的工作，想要把複雜的事情簡單化，是一種偷懶和不負責任的表現。”
“你捫心自問，就算殺絕了你認知中的一切壞人，難道就不會有新的惡人誕生嗎？哦，或許你的答案，會和我當初一樣——繼續殺掉新生的惡人。”
“可這樣做只是掩耳盜鈴，欺騙自己罷了，你並不能讓這個世界變得乾淨，只是在壓制罪惡罷了。”
“從另一個世界我學到了一個詞語，叫做‘堵不如疏’。”
“如果你感興趣的話，我可以把這個故事講給你聽。”
希林想要反駁，張開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腦海中意識混亂，自己的臺詞都被對方搶走了。
況且，人家以親身經歷現身說法，的的確確非常有說服力，畢竟事實勝於雄辯，自己只是一個剛剛開始行動的理論派罷了，而林爭流卻已經做過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哪怕他失敗了，也能夠給自己提供足夠寶貴的借鑑經驗。
不得不承認，原本對林爭流非常不服的希林，現在開始有些動搖了。
林爭流也不等他迴應，就給他講起了【大禹治水】的故事。
希林一邊聽，也一邊開始換位思考，漸漸放下警惕與戒備，發自靈魂深處的認可眼前這尊神祇。
不論林爭流是成功亦或者是失敗，他都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存在，至少，他曾經值得尊敬！
志同道合，不外如是！
與此同時，神之宇宙中。
許輕瞟了眼身邊的林爭流，有些無語：“……”
這個假名，是在內涵宗列缺吧？
話說，宗列缺在那個雲巔界拿到了【仙劫城·廢物少主】的身份牌，正好與林爭流的【仙劫城之主】身份呼應，感覺還蠻有趣的。
倒是這次的伯恩多元宇宙的開拓之旅，只有水鏡龍盟和地球之子們，沒了遊戲道庭的競爭，倒是讓許輕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緊迫與壓力。
——此時此刻，正在其他異世界中征戰的【遊戲道庭】三人組，獲得了怎樣的收益和進步呢？
這是未知數。
未知，最讓人感到恐懼。
許輕不想被超越，於是繼續努力，埋頭修煉。
他現在連死亡都不怕，還怕【精神侵蝕】？
甚至可以說藍髮藍眼的憂鬱少年現在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身上沾染了一點狠意，要的就是和【精神侵蝕】正面碰一碰。
誰弱誰就被滅，如是而已！
主物質宇宙。
林爭流似笑非笑的望着眼前金銀異色瞳的冷白皮少年：“誰告訴你我失敗了？”
“失敗是成功之母，每一次看似失敗的嘗試，都意味着你距離勝利更進一步。”
“我不斷總結經驗教訓，充分學習他人的智慧，客觀理性的冷靜思考，終於找到了破局之道。”
“想要徹底除掉【惡人】，就應當清除掉罪惡的土壤。”
“罪惡如樹，沒了土壤，就沒有了滋生之處，像是真空環境之中，沒了氧氣和可燃物，普通火焰就難以燃起。”
其實說到這裡的時候，希林還勉強能夠跟上他的腦回路，至少覺得他的這幾個比喻都不存在什麼問題，甚至讓人感覺耳目一新，非常有趣。
可是當林爭流談起“階級”、“資本論”、“剝削者”、“生產關係”等話題之後，希林就只能瘋狂壓榨自己的腦細胞，拼盡全力，將他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充分烙印在腦海的最深處。
希林想要努力將這些新鮮的詞彙完全記憶下來，不願意忘卻分毫。
這些都是來自於神祇前輩的寶貴經驗，有着極高的價值，即便一時半會自己無法理解，也沒有關係。
只要記住慢慢理解，吃透就好了。
“……這個理論小講堂，就暫時到此爲止，咱們迴歸正題。”
林爭流漆黑的雙眸之中，神光搖曳，似乎閃爍着一抹緋紅：“所以啊……我一開始纔會說，你太過善良。”
“現在，你能理解了嗎？”
“那些曾經被你判定爲【善】的人，不要看他們說了什麼，甚至，不要去看他們做了什麼，只要看他們的階級就夠了。”
“有些存在，只要活着，就是罪孽！”
“而這【罪孽階級】……”
“於我而言，是資本家。”
“於你而言，便是……”
希林越聽越是歡喜。
他心中情緒激盪，感覺自己收益頗多，從這位只有過一面之緣的老師身上學到了受益終身的東西，也逐漸理解了對方剛纔所講的那些理論。
於是希林承接了林爭流的話，脫口而出道：“神！”
“我認知中的【罪孽階級】，便是神祇！”
“神祇是多元宇宙之中，最大的剝削者！”
“世界上最本質的法則，便是生產關係的鏈接。”
“神祇不事生產，只是一味的剝削信徒，它們就是最大的罪惡來源！”
這次真心話，說完之後，他就感覺有些後悔了。
畢竟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位貨真價實的神。
這位【弒神者】前輩，願意爲了正確捨身嗎？
換位思考一下，希林感覺自己也無法輕易得出結論。
背叛自身所處的階級，實在是最難的事情了，沒有之一！
林爭流卻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甚至脣角上揚，讚許道：“聰明！你甚至學會了舉一反三！不過，你又走錯了路！”
“現在，你踏上了另一個極端，犯了我曾經犯過的錯誤！”
意氣風發、念頭通達的希林，本以爲自己已經看透了世界的本質，現在卻又捱了當頭棒喝。
可他現在已經完全不敢反駁了，他覺得林爭流不論是武力亦或是智慧都遠超自己百倍，這種情況下就該老老實實的聆聽教誨，去學習，去積累，去理解，去思考！
林爭流：“你要劃分羣體，認清誰是自己的敵人，誰是自己的朋友。”
“像我，曾經就把一些【企業家】和【資本家】混淆了概念，差點害了好人，幸好懸崖勒馬，迷途知返。”
“而你，也應當分清【新神】與【舊神】的差異。”
希林的確是一個非常聰慧的少年。
他幾乎是在頃刻之間，就覺得腦海之中靈光乍現，瞬間得出了一個結論，當即開口，朗聲說道：“本身從事生產，爲整個世界正常運轉提供充足價值的神祇，就是【新神】，是【善神】！”
“不從事生產，不提供價值的神祇，便是【舊神】，是【惡神】！”
“而前輩您，偉大的【雷霆之神·林列缺】，您智慧如淵，洞悉一切，看破虛妄，窺見本質，爲我指明瞭正確的道路，您不僅僅生產智慧，而且親力親爲，傳授這些真理，傳道受業，正是最典型的【善神】！”
希林真沒在無腦拍馬屁，他已經被徹底說服，甚至有些開始崇拜林爭流了。
此刻，窺見二者互動結果的顏玲瓏，微微頷首，合上眼簾：“預料之中的結果！不過……”
“我們目前最大的敵人，不在三百零七個物質宇宙，而在這規則詭異的神之宇宙中。”
過往一年的修煉中，她已經憑藉自己的空間超凡能力捕捉到了上百名生命能級超過11的存在。
理論上來說，他們都是敵對陣營的強者，那位【戰爭之神】艾殆，只不過是一個打頭陣的急先鋒罷了。
不過，想來這些問題，爭流已經心中有數，而且必然考慮的比自己更加周全。
這方面，倒是不需要自己提醒了。
唰！
光陰長河驟然凝滯。
時間暫停！
林爭流本以爲，伯恩多元宇宙唯一天命主角希林所擅長的是“鬥氣+魔法”，結果卻出乎預料之外。
1、希林擅長僞造身份、身披馬甲。
2、林爭流以假身份將其徹底擊潰。
3、希林心服口服。
這就充分滿足了條件。
【復刻】發動！
下一章，在中午十二點！(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