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機場回家的路上,丁乙先拐到丈夫的實驗室去一趟,雖然還是上午,丁丁肯定不在那裡,但她給實驗室的每個人都買了點小禮物,想親自給他們送過去。
這次她穿的是另一套面試服裝,藏青色的裙套,裡面是隱條子的襯衣,走路的時候,特意挺胸收腹,自我感覺很好。
進了丈夫的實驗室,又引來一片讚歎聲,因爲是白天,實驗室的人全都在場,場面比上次更熱烈。她把小禮物拿出來分發給大家。都是在名校買的有名校標識的小玩意,花錢不多,但很有紀念意義,賺回一片嘖嘖聲和謝謝聲。
小溫用英語問:“你拿到那個工作了嗎?”
“現在哪裡知道?”
“感覺怎麼樣囉?”
“還行。”
實驗室的人都說:
“肯定能拿到。”
“沒問題的。”
“我擔保你一定拿到這個工作。”
“好羨慕你呀,要到K市去工作了,別忘了我們這些農村人喲。”
只有法國人不識相地說:“我希望老闆夫人拿不到那個工作,不然老闆也要跟過去,我們怎麼辦?我的女朋友在這裡——”
滿老闆保證說:“我不會跟過去的。”
小溫說:“說是這麼說,等到分居幾天,想念夫人了,老闆還不是馬上跑過去了?”
她聞到一股很濃的醋意,故意問:“如果他過去了,你跟不跟過去?”
小溫看了老闆一眼,說:“那就看老闆要不要我跟過去囉。”
她覺得小溫這一眼真看得風情萬種,那種嬌嗔,那種依賴,那種柔弱,肯定能讓男人骨頭髮酥。如果這裡沒別人,估計任何男老闆都會說:寶貝,我怎麼會不要你過去呢?
當然滿老闆沒這樣說,只堅定地說:“我不會跟過去的。”
她覺得丈夫這句話很像是在表忠心,內中含義就是:寶貝,我怎麼會捨下你跟那個黃臉婆過去?
她聽得很不是滋味,但強忍着沒說什麼。
韓國人說:“我在這兒幹不長,馬上就走了,老闆過去不過去,跟我沒有利害關係。但我作爲外人說一句,如果滿夫人去了那邊,老闆還是應該跟過去,夫妻長期分居兩地不好,對夫妻雙方的身心都沒好處,愛情婚姻也很容易出問題。”
好幾個人都慍怒地看了韓國人一眼,小溫的眼神尤其慍怒。
韓國人又說:“但是滿夫人也不一定非去那個地方不可,既然那樣好的地方都看得上滿夫人,那麼滿夫人在本地也能找到工作。”
這下該她慍怒了: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怎麼像棵牆頭草?
實驗室的人像被點醒了一樣,全都贊成韓國人的主意:
“是的,是的,滿夫人應該在這裡找工作,那邊的房子多貴啊!”
“老闆在這裡幹得這麼好,幹嘛到一個新地方去?”
“那邊肯定不會有這麼好的實驗設備。”
“那邊很排外的,不是在美國名校拿的博士,他們都瞧不上。”
在一片挽留聲中,滿老闆再次表態:“我不會跟過去的。”
小溫像小三聽到情夫許諾跟大奶離婚一樣,頓時喜笑顏開,嗲嗲地提議說:“老闆,你夫人去這麼好的單位面試,這是大喜事,你應該請客喲。”
又是一片擁護聲。
滿老闆笑眯眯地說:“我請客,我請客,你們想吃什麼?”
實驗室那幫人一致同意吃pizza(比薩餅),於是小溫熟人熟路地到滿老闆的辦公桌抽屜裡拿出錢包,取出一張信用卡,打電話orderpizza(點比薩餅)。
她當場石化。
Pizza都點好了,小溫才說:“哎呀,丁大姐,剛纔忘了問你了,吃pizza可以吧?”
她不客氣地說:“你點都點了,我說不可以又怎麼樣?”
“如果你不喜歡吃pizza,我可以給你點別的呀。”
她心想什麼“我可以給你點別的”?你是用我丈夫的信用卡點的,還搞得像你在向我施捨一樣,是不是把自己當成滿夫人了?但她不想破壞當時的和諧氣氛,只淡淡地說:“就吃pizza吧。”
送Pizza的來了之後,又是小溫出面接待,拿過信用卡收據,刷刷地簽了字,然後對滿老闆說:“給了七塊錢小費,沒問題吧?”
“你覺得行就行。”
她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決定今晚家法侍候。
小溫又拿出實驗室主任的架勢,請大家都到本樓的lounge(休息室)去吃pizza。一羣人都從實驗室魚貫而出,去了本樓最右邊的lounge。
她勉強跟着去了,勉強吃了一片,感覺吃得很不舒服,像梗在胸間下不去一樣,便沒再多吃,也不管其他人正在饕餮,就告了辭。
出來後她也沒立即回家,趁女兒還沒放學,彎到魯平家去一趟,把在J州爲魯平買的禮物送過去。
魯平正在家裡大動干戈,屋子裡一片狼藉,因爲馬上要去H州上班了,正在收拾行裝,見她來了,便停下手中的活,陪她聊天。
她把面試的情況彙報了一下,關心地問:“你那邊房子找好了?”
“找了個跟人合租的公寓。”
“找個合租的公寓?”
“先臨時住一下,等他們三個人一過去就買房子。”
“你現在不帶孩子過去?”
“我現在自己都沒安定下來,怎麼能帶孩子過去?”
“那孩子誰帶?”
“當然是他們的爸爸帶囉。”
“他一個人能帶好兩個孩子?”
“那怎麼辦?我現在沒辦法帶孩子過去。”
“你老公同意?”
“這有什麼同意不同意?只能這麼辦。”
她想想也是,魯平又不怎麼會開車,家裡也只一輛車,到了一個新地方,如果沒車,怎麼帶孩子?
魯平笑着說:“把孩子丟給他也有好處,等於是我的兩個小間諜,盯着他們的爸爸,免得他幹壞事。”
“你老公以後會過去嗎?”
“他正在那邊找工作,找到了就過去。”
“他願意去嗎?”
“這有什麼不願意的?他在這裡也是做博士後,過去還是做博士後。”魯平得意地說,“我把兩個孩子丟給他,就是逼他快點在那邊找工作,不然他可以一拖再拖。你怎麼樣?如果你去J州那邊,你老公跟不跟過去?”
“別說了,說起來就是一肚子的氣。”她把剛纔實驗室的一幕描述了一下,然後說,“我真不知道今後會成什麼樣,現在我還在這裡,他們兩人就那麼眉來眼去的,等我走了,特別是等那個韓國人走了,我看他們肯定會在一起明鋪暗蓋。”
“眉來眼去倒不一定,可能是你多心了。但你可不能讓他一個人呆在這裡,夫妻分居久了,男人熬不住,就算沒感情都會爲了那事湊一塊,更何況還有那小溫可能是真喜歡你老公。”
她心亂如麻:“但我老公不肯過去,說他不想去那邊當博士後。他可不像你的老公,你說什麼,你老公會聽,我老公纔不會聽我的呢。”
“你得給他一點顏色瞧瞧。我老公也不是好說話的人,但如果他不聽我的,我就提出離婚,他不得不聽。”
她還真想象不出魯平的老公會害怕離婚,但她更想象不出自己的老公會害怕離婚。她覺得怕離婚的都是女人,男人沒幾個怕離婚的。但她不願意魯平知道她在家裡這麼沒地位,便轉個話題,扯別處去了:“我們那些同學找工作情況怎麼樣?”
“別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王麗還沒找到工作。”
王麗就住在魯平樓下,跟她倆一起修過課,算是同學,但比她小個七、八歲,數學基礎比她好,成績也很好。她曾經向王麗請教過學習方面的問題,但王麗懶得給她細講,剛開始還把作業拿出來讓她抄,後來就藉故推脫了。
王麗的丈夫也是本校的,博士已經畢業,但一直沒找到工作,OPT(optionalpracticaltraining,美國政府給外國留學生畢業後工作一年的許可)已經用完了,現在就靠王麗保持身份,所以王麗壓力很大,一直在找工作,但還沒找到,平時最忌諱人家問到找工作的事,總是神神秘秘的。
魯平說:“你知道不知道王麗他們在怎麼說我們倆?”
她好奇地問:“王麗說我們什麼?”
“她說我們兩個人這麼老了,成績又沒她好,怎麼還能找到工作?肯定有鬼。”
“是嗎?她說我們有什麼鬼?”
“她說我們跟色教授有一手,所以色教授才肯給我們寫那麼好的推薦信。”
她氣暈了:“瞎說!她看到色教授給我們寫的推薦信了?色教授寫的推薦信我們都沒看到過,她怎麼知道寫得‘那麼好’?”
“其實她跟色教授走得還近一些,經常一個人去色教授的辦公室,有時我去交作業,都撞見過她在那裡,平時跟色教授說話也是嗲聲嗲氣的。可惜英語不好,都不知道人家聽不聽得明白。”
“你怎麼知道她在這樣說我們?”
“都傳到我老公耳朵裡來了,我還不知道?”
“她對你老公說這些?”
“不是她直接對我老公說的,但傳話的人是從她那裡聽來的。”
“那你老公怎麼說?”
“我老公纔不相信這些呢,只叫我防着王麗一點,說她現在自己找不到工作,看誰找到了工作都不開心。他叫我別把找工的事告訴她,免得她在背後捅漏子,但我這個大嘴巴早就把找工的事告訴她了,也沒見她能把我怎麼樣。”
她沒想到魯平的丈夫這麼英明,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從魯平家出來,正開着車,就接到一個電話,是班上另一個同學打來的,男生,也姓丁,叫丁寧,平時成績也挺好的,但也還沒找到工作,聽說她去J州面試了,特地打電話來取經:“大姐啊,你是怎麼找到這個工作的呀?”
她謙虛說:“我哪裡找到工作了呀?只是面試了一下,還不知道人家要不要呢。”
“但你總是面試過了嘛,我到現在連這種onsite(現場,在用人單位)面試都沒一個呢。”
她很大方地提供信息說:“我聽說J州那邊還在面試人,你可以報個名試試。”
“我報了他們的名的呀,但他們沒給我面試。”
她很誠懇地把自己在會議上找工和麪試的體會都講了一下。
丁寧還沒聽完,就打斷她說:“我也是這樣找的呀,怎麼就沒找到呢?看來還是你們女生佔便宜,招工的都是男的,就愛招女生。”
“哪裡呀,面試我的就是女的。”
“但是她上面的boss(老闆)肯定是男的呀。”
她不想再反駁,不想把人家最後一點阿Q都趕盡殺絕,他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反正他不能憑几句話就把她的面試變成他的。
丁寧機密地說:“我聽別人說,魯平能找到那個工作,是色教授幫的忙。”
她估計他也聽說了有關她的傳言,只是沒好意思說出來而已。她替魯平澄清說:“沒有的事。H州那個工作,人家根本沒要求推薦信,只打電話跟她生物系那邊的導師談了幾句。J州那邊,她是請色教授寫了推薦信,但她並沒拿到面試。”
“那是因爲有你啊,色教授給你寫的推薦信肯定更好,因爲他更喜歡你——”
“你這是聽誰說的?”
“別人都在說。”
“都是瞎說,我要知道是誰說的,非告她不可。”
“這可不是我說的啊。”
她接完丁寧的電話,馬上給魯平打電話,把這事講了,生氣地說:“看來還不是一個兩個人知道這謠言呢,連男生都扯這上頭去了,這像什麼話?亂往我們頭上潑污水,如果傳到我老公耳朵裡,肯定要鬧矛盾。我得去找王麗談談。”
“算了吧,你找她談有什麼用?你又沒錄音下來,她會承認?”
她想想也是,估計真追究起來,魯平和丁寧都不會出來爲她作證。
魯平說:“別理他們吧,他們年輕,平時成績也不錯,自我感覺特好,但卻沒找到工作,而我們這種年老色衰的人反而找到工作了,他們怎麼都沒辦法理解,更不願承認我們在某些方面比他們強,總要找點歪理安慰安慰自己,就當他們是阿Q吧,打不贏了就說‘兒子打老子’。”
晚上丈夫回來得比較早,她等兩個人都洗了澡,躺牀上了,便問:“小溫怎麼能隨便用你的信用卡?”
“沒有啊。”
“怎麼沒有?我今天親眼看見的,她用你的信用卡點餐,還代替你簽字。”
“哦,你說這啊?我英語不好,都是她幫忙點餐。”
“那簽字呢?”
“我在忙嘛,她幫忙籤一下。”
他這麼一說,她又覺得這事沒什麼了,雖然她還有很多疑問,但都是些感覺,沒什麼真憑實據,乾脆不提了,只警告說:“你平時注意點,別跟她太隨便了,不然人家肯定會有議論。”
“有什麼議論?”
“說你們閒話囉,像我和色教授吧,啥事沒有,就是他幫我寫了封推薦信,連來我們家吃飯的事別人可能都不知道,結果居然還有人造我和他的謠。”
“造什麼謠?”
“還不是一些髒事囉,說我跟他有一手,說我能拿到J州的面試是因爲他給我寫的推薦信特別好。反正就是自己找不到工作,就往那些找到了工作的人頭上潑髒水。”
“你又沒找到工作,他們潑什麼髒水?”
“就是啊,我還沒找到工作,就是面試了一下,都有人潑我髒水。”
“別理他們。”
她心下大悅,看來我丈夫也不比魯平的丈夫差,都是明察秋毫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