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元子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裝作隨意閒逛,與那大漢擦肩而過。在經過之時,便做不小心般碰到了前面那隻水桶,同時暗中用了些微法力,使在那水桶之上,使得前桶陡然重了幾分。頓時一桶輕,一桶重,兩邊失衡,那大漢控制不住,向前一倒,前桶剛落地,後桶又撞到了他屁股上,將他撞了一個趔趄。那大漢受了一撞,又撲到前桶上,結果兩桶皆覆,淋得他如同落湯雞一般,一身狼狽。旁邊路過的人看到了,皆是掩面而笑。
大漢大怒,一把揪住鎮元子,嚷道:“兀那道人,卻是爲何要撞我,弄得我好不容易挑來的水,都白白灑了?”
鎮元子故作氣惱,道:“你這漢子,分明是你不小心撞到了我,將水灑了,卻還賴在我的身上,怎麼這般無理?”
這時他們二人爭執,周圍路過者便都被吸引過來圍觀,密密匝匝,排布在四周,宛如看戲一般。
那大漢面紅耳赤,與鎮元子理論,鎮元子只是不認,反怪到他身上。那大漢嘴拙,明明知道是對方之錯,卻偏偏說不出一番道理,越來越怒。只是越是發怒,越是舌頭打結,倒越是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不多時,圍觀者中,便走出幾個巫族,似是此城之中的管理者,向二人詢問究竟。二人都將原由說了,爲首之人便道:“這是區區小事,也值得你們在此爭執?那道人,你便少說幾句,向他道個不是,也便算了!”
鎮元子笑道:“分明是他撞了我,怎麼反叫我來陪不是?不行!不行!”
那人說道:“不管誰是誰非,他終究是打翻了水桶,白費了功夫。你便說句軟話,又有何不可?”鎮元子仍是不應。
巫族到底洪荒稱尊,先前還尊敬他是一個道者,如今見他如此不知事理,便忍不住生了怒氣。那爲首之人便道:“咦!你這個道人,如此不明事理,難道是故意來搗亂?”朝同來之人喝道:“將他抓起來!”
幾個大漢便來抓住鎮元子的雙手,要將他帶走。鎮元子暗暗使個法術,頓時小小單薄的身子,倒是重若萬鈞,那幾個大漢又哪裡拉得動?
那爲首之人見了,怒道:“你這道人,原來卻會法術,來欺壓我巫族忠厚之民!此事雖然難以說清,多半乃是你無理!你若要持仗法術,想在此城爲惡,卻是大錯特錯!我等這就去請后土娘娘,看她如何治你!”
鎮元子笑道:“后土娘娘事多,倒是無須她的大駕。我且隨你們去見她即可!”說罷,施施然整理了一下被抓亂的衣袖,便與幾個大漢,朝後土娘娘居所而來。
后土娘娘雖然掌理一大部洲,不過境內安寧,庶幾無有大事。她平易近人,事無鉅細,喜歡親自處理,又是秉持公道,無人不服。因此城中若是有什麼事情發生,得了地利之便,一般都喜歡來找后土娘娘公斷。
她的居所,比起城中其他各處,除了多幾個職守之外,倒也普普通通。
衆人簇擁入內,見了娘娘。娘娘問明究竟,又將兩人打量片刻,問那大漢道:“你們衝撞之時,他可是用了什麼神通法術撞你?”
那大漢卻不會說謊,思索回想一番,如實答道:“這個我卻沒有發現!”
娘娘便道:“既然他沒有使用法術,與你相撞,按理你爲我巫族之人,天賦異稟,應該還佔了便宜啊。”
鎮元子趁機插言道:“正是!貧道的衣袖,都被他掛破,也還只語未提!”衣袖一翻,果然多了一道裂痕,也不知是相撞之時破的,還是後來被抓破的。
那大漢相撞之時,明知自己有理。此時在娘娘面前,心神緊張,又見到鎮元子衣衫破裂,倒真有些懷疑起自己來,卻是沒有理由辯解。
娘娘因道:“我巫族雖然不能修神通道法,但是天道乃是宇內正宗。我常常教導你們,若見修道之人,須得心懷尊敬,不可無故衝突。此乃區區小事,不論誰對誰錯,你都不要計較了。我巫族之人,若是如此小氣,怎成得了大器?怎能令百族心甘情願奉我們爲主?爾等都退下吧!”
那幾個巫族大漢被娘娘一頓教訓,倒都覺得自己果然無理,再也沒有憤怒神色,反而微微羞愧起來,都朝娘娘深深施禮,轉身而退。
鎮元子卻沒有離去,仍然站在原處。
娘娘奇道:“這位道友,爲何滯留不去?莫非怪我處事不公?”
鎮元子大笑,現了本來面貌,朝娘娘施了一禮,道:“娘娘處事公正,貧道口服心服!滯留於此,乃是爲了向娘娘請罪!”
娘娘與鎮元子兩次紫霄宮聽道,赤明之劫又數次相逢,焉能不識?見狀也笑道:“原來卻是紫霄宮的道友,萬壽山的高仙。你神通廣大,法力無邊,去與那驚天動地的神魔相鬥,也還罷了。卻如何閒得無事,來戲弄我的普通子民?確實罪過不小!”
娘娘巧笑盈盈,說出此話,卻是玩笑,自然不能當真。
鎮元子也笑應道:“貧道萬壽山,也在娘娘管轄之內,便是貧道自己,也是娘娘子民。娘娘若有懲罰,貧道自是不敢不遵!”
娘娘因轉言道:“一句玩笑而已,豈能當真?先前赤明之劫時,道友數次出手,平定劫數,救活生靈不知凡幾,於洪荒各族,恩德大焉!便是真有小過,我又豈敢怪罪道友?”
鎮元子連忙謙遜:“不敢當得娘娘之譽!”
娘娘因對門外職守之人說道:“今日我有要事,便不再處理事務。爾等且爲我關了前門,若有事情,自交有司處理,不要來找我了!”門外應聲而去。
娘娘因與鎮元子復分主客坐下,先開言道:“我掌此部洲事務以來,早知道友便在左近,一直想前去拜望,請教些大道妙理,敘敘往日情誼。惜乎事務繁多,無一日得空,倒是一直拖了下來。還請道友恕罪!”
鎮元子道:“娘娘管理部洲,事必躬親,真是一洲之福。這許多時日,萬壽山四邊清淨,百族咸寧,都賴娘娘大德,貧道來訪娘娘,自是應該!娘娘若訪萬壽山,我倒是心中有愧!”
娘娘嘆道:“我自掌事以來,常思紫霄宮聽道之時,老師所講的大道真言。越是思索,越覺得天道玄奧,因果有數。因此雖掌一地,也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生恐處事不公,招了罪業。固然位高權重,倒是真正羨慕道友一身輕鬆,世外逍遙。”
鎮元子因勸說道:“娘娘處事雖公,只是一洲之地何其廣大?卻也無須事必躬親。若是些微小事,大可交給下面去做,也好使他們歷練一番。否則若是此地離了娘娘,他們又有誰能擔當大任?”
娘娘聽鎮元子說得有理,因微微欠身,以示謝意,道:“受教了!不知道友前來,可有要事?”
鎮元子道:“倒也無甚要事。一來萬壽山是娘娘地界,按理該來拜望。二來娘娘兩次紫霄宮聽道,也是道友,特來一敘舊情,談些閒話!”
娘娘道:“拜望卻是不敢!我雖爲祖巫,卻一直心慕大道。既蒙道友不棄,敢不相陪?道友但有何話,儘管說來便是,我自然洗耳恭聽。”
鎮元子因笑道:“說些閒話而已,娘娘卻是無須過於認真。”復隨口問道:“娘娘觀如今之洪荒大勢若何?”
這個問題卻是非常大,娘娘思索一番,方纔斟詞酌句說道:“如今妖族管天,巫族管地,都是繼承了盤古開天的功德,纔有爲尊的命數!此時雖然洪荒庶幾平靜,無有大戰。不過我細細思量,巫族卻還有隱憂!”
她本身就是一個祖巫,只修肉體,不練元神,難以體悟天道,能夠說得出這些道理,已經是非常不易了。
鎮元子問道:“不知卻有何憂慮,還請娘娘道來!”
娘娘也不隱瞞,說道:“妖巫二族,勢均力敵,雖說妖族歸天,巫族下地,各司其職,不過勢力犬牙交錯,卻哪裡分得那麼清楚?便如先前帝俊分派龍族鎮壓四海,我等還曾與其爭執了一番。況且日行於天,始於暘谷,終於禺谷,皆在我巫族管轄之內。反之,我洪荒大地,卻也離不開天上的陽光雨露、日月精華。”
鎮元子道:“天地皆由盤古所出,輕清重濁相吸,陰陽調和,乃是一完整世界。若要強行分開,天不成天,地不像地,自然不妥!”
娘娘解釋道:“天地自然相輔相成,乃是正理!只是我妖巫二族,素有積怨,性情不和。先前大劫剛過,彼此實力有損,也還各自剋制忍耐。我所憂者,乃是待妖巫二族恢復實力之後,只怕小衝突釀成大變故,難以控制事態,到時又成了一番量劫。”
祖巫之中,只怕后土娘娘,是最有遠見的一個。鎮元子聽了,頷首道:“娘娘所言甚是!此確是一大隱憂!”
娘娘又道:“此乃其一也!我還有一大隱憂,卻在西北之地!”
正是:
鎮元偶爲頑童戲,
后土秉公爭執息。
非是無事尋煩惱,
一言一行有玄機。